“跑了,我也不想去追。”凉玉手上转着茶杯,语气平平淡淡。
“跑了?”凤桐挑起眉,“这狐狸这么不亲人,还真是难得。”
动物其实比人要灵敏得多,遇到身沾仙气的人,本能地愿意依偎,寻求庇佑。
她伸出细细一根指头给他看:“非但如此,还咬了我呢!”
他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果然见到一道小小的牙印亘在食指指腹上,她道,“算啦,先前送给季北辰一冬一件狐狸皮大氅,害了多少只狐狸的命,数也数不清,我也算是他们的克星了。又何必强求?”
他的神色微微一滞。
她向来如此,为了别人做得周到妥帖,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她都顾到了,触怒天王老子也在所不辞。
只可惜,那个人从来没有珍惜。
门外忽然劈里啪啦一阵嘈杂,二人感官敏锐,立即变了神色,隐了身形。
锦冬踢踢踏踏地跑进来: “二小姐的瓷娃娃搁哪儿啦?”鸣夏紧跟着进来,四下翻找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哎呀,果然在这里。”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拈起桌上的瓷娃娃,放在掌心:“咱们侯爷送给小姐的,这下可千万别再丢了。”
锦冬答应着,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门闭上了,地上的光柱转了转,消失了。
屋里安静下来,凉玉幽幽低叹一声。
凤桐道:“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我想起我父君。倘若他还在,不知道会不会也给我买这样的小玩物。”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到鸿渐上神也死於非命,这话无异於揭人伤口,不禁悄悄睨着他的脸色。
风桐却神色如常,颔首道:“嗯,听闻巍因上神与令尊曾有旧诺,要给未出世的孩儿做一百件精巧玩物。”
凉玉瞪大了眼睛:“咦,有这件事?那我怎么从未收到巍因上神做的玩物?”话音未落,忽然面色颓然,“唉,我大概是让父君生气了,他在梦中那样罚我。”
“梦中?”凤桐面色闪过一丝疑惑,调笑道,“你确定那是紫檀殿君上入你的梦?”
“千真万确,他非但教导我不要行错走差,还让我看了真正的折纸成灵。”
他神色一凝,沉吟道:“一旦真身消弭,元神溃散,便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六界中,哪怕是梦里。你从未见过你父君造纸灵,却能见到那样的景象,想必此事是有别人借用了他的身份,专门提点你。”
凉玉眼神茫然,脑中纷乱一片:“真的不是父君托梦给我?”
“绝无可能。”
“可是六界之中,不是只有我父君会造纸灵吗,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幻术高到如此地步……那个人会是谁呢?”
凤桐勾起嘴角:“不,六界之中,能用纸灵造出天地日月的只有紫檀殿一人。那个人就是你父君。”
凉玉蹙眉:“可凤君不是说……”
“我问你,梦中人可是看不清相貌?”
“对!脖子以上,便是一片白光。”
“那就对了。巍因上神曾经造出一只精巧法器‘行渊’,据说是只一尺见方的小木盒子,可以把画面收於其中,时时重现,只是比问天镜略低一级,画面重现时,画中人的五官无法完全显现。”
凉玉怔了怔:“所以,是巍因上神?那些话……”
“那些话,自然也该是上神对你说的。”
凉玉牵了牵唇角,却笑不出来:“……巍因上神似乎总是在悄悄帮我。”
凤桐轻叹:“故人之子,应该加以照拂。”
凉玉愈发疑惑:“可是,既然我父君与巍因上神是亲密故人,为什么从前娘亲从未带我拜会过他?”
她也是做了花神以后才知晓,常住在问花阁里的收信小童,竟然是这样一尊大佛。
他动机成迷,好像是很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凤桐笑了:“据我所知,他们确实是古人,非并不亲密,几乎是冤家。当初那一百件玩物,也是在苍山约战三日夜,巍因输了之后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据说那一战后,巍因上神闭门修炼,说好了一百年后再打一场,一雪前耻,可是……”
“可是,之后紧接着就是妖仙大战了。”凉玉眼中酸涩,“天宫众仙死伤者十之七八,其中就有我父君。”
他的手覆上她的肩膀,“巍因上神脾气古怪,从不与人交好,到现在为止,也还是独来独往。但他既肯帮你,便说明他是个讲情分的仙,那就还有希望。”
“凤君想要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可是他不是从不与人交好吗?”
凤桐摇摇头,顿了片刻,慢慢:“若你还使华蓉剑,我还能指点一二,只可惜现在华蓉指望不上……要修习折纸成灵,你父君是最好的师父。一切都要仰仗那一方行渊。”
凉玉眼中点燃了一簇火花:“我明白了,我去求巍因上神!”
他看着她,修长手指笃笃叩击桌面,有些冲疑地试探道:“倘若他不答应?”
凉玉利落地挽起袖子来,“那就死缠烂打!”
凤桐眸中漾出笑意来,光芒微晃,犹如水上倒映的明月,笑容里有几分邪气的怂恿:“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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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因做了个梦。
混混沌沌之间,外面传来尖锐的鹤唳,一声接着一声,连带着翅膀拍打的声响,还有隐隐的狗吠——简直是活生生的鸡飞狗跳。
他心中怒火上涌,用手扶住额头:“死狗,给我回来!”
木头做的小犬,一步一步小跑过来,骨节发出哒哒的轻响,乖顺地伏在他脚边。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外头是谁喧扰?”
仿佛是回应似的,远远传来了嘶哑的啼鸣,脚边的狗儿也兴奋起来,不甘示弱地汪汪汪叫起来。
巍因的午休彻底泡汤,怒而奋起,将榻上外袍随手一披,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