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许是周遭寂静,刚到门口,里头就有人出来开门。彻夜未眠的陆正禹神色疲惫,却仍是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大清早过来。」

谢崇华提了提手上的包子和芝麻团子,「我也知道你会早起,但绝不会自己去找东西吃。这几样买起来方便不用等,你要是还想吃其他的,等会再去吃。只是……」他坐下身,将早点摊开,「我看你也没有多少心思吃了。」

陆正禹笑笑,小二还没有上开水,就倒了两杯冷茶,「昨晚看见崇意带着阿芷回你那,你就猜出来了?」

「嗯。」谢崇华默了默说道,「我上来的时候,还看见你的那些下人将马牵到了门口,你……要走?」

「是。那些并不是我的下人,而这次回去,就是想有朝一日,他们变成我的下人。」

没权没势,连自己的一口温饱都尚无保证,那他拿什么来给所爱的人和弟弟妹妹温饱。勾践尚且能卧薪尝胆,为何他不能再多等两年,将自己的日子安定下来,赚了银两,得了权势,再来接他们回家?

操之过急,到头来,却容易什么都失去。

这一年多来的得与失,他怎会如今才想明白。

他没有再叹气,叹气无用,还显得自己懦弱,「阿芷如今不愿跟我走,强行带走,只会让她更受惊吓。所以我想……」话到嘴边,还是犹豫了。

谢崇华已开口说道,「阿芷就住在我们家吧,我已将她当做亲妹妹,如今是,以后也会是,你且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你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回太平县,六弟定会倾尽全力。」

陆正禹倍觉温心,天地之大,哪里能再找出这样的好友。说他们是朋友已太轻了,饶是知己二字也不能囊括其中交情。若是有上一世,那两人定是一个是影子,一个是身体,不需多少言语,就知晓对方所思所想。

他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到他面前,「这是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家里多一个人吃饭,日后还要供阿芷念书,每年也要添衣物,她又是个嘴馋人,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暂且用着吧。」

谢崇华脸色铁青,没有伸手去接,语气一沉,「五哥。」

陆正禹笑道,「想什么呢,五哥这可不是给你的,只是六弟你要明白,身为兄长不能陪在阿芷身边,我已经满心愧疚,如果连一点钱都不留下,我如何能安心。你让我安心些,少些愧疚吧。」

谢崇华暗叹,这才接过。又道,「这些银子,都是徐老爷给你的?」

「是,他在金钱上,倒从来没有薄待过我,上个月甚至让我去管账了。每日经手几万两银子,他倒是一点也不怕我跑了。」陆正禹知道徐老爷是鹤州第一富贾,可是那金山银山的数量,却还是让他咋舌。

两人用过早饭,朝阳也已升起,初秋寒气彻底驱散,屋外暖洋一片,朝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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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崇意早上起来要去仁医馆,打开门,却见门口坐了一人。被朝阳初光映得柔媚,像只蹲地猫儿,乖巧却又寂寞。

「阿芷。」

陆芷立刻回头,站起身拍拍裙子。刑嬷嬷在旁说道,「一大早就吵着要过来,过来又不让老奴喊您,都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谢崇意说道,「我今天要去医馆,你留家里吧。」

陆芷摇头,没吭声。

倒是跟以前一样,又沉默寡语了。谢崇意不忍,「那就跟我去吧。」又对刑嬷嬷说道,「要是我嫂子问起阿芷去了哪里,或者是今天有人来找她,你就说她跟我去仁医馆了。」

「老奴知道。」

谢崇意领着陆芷出门,瞧瞧她的双丫髻,扎得很好,没有乱发。牢系的黄色发带轻飘飘的,缠了个很好看的花式,更显活泼。可小脸却不见一丝笑颜,只是拽着他的衣角跟他走。他停她停,他慢她慢,影子似的。

「要不要吃点什么?」

她这才抬头,吐字,「糖人。」

「除了糖人了,你还有一口牙没掉完,不能吃。」

「哦。」她想了想,「糖饼。」

「……」谢崇意修炼多年的好脾气差点又被激得跳起来,「除了糖!」

陆芷很是苦恼地想着,「蜜饯。」

谢崇意脸一僵,「就吃馒头吧。」

「……」陆芷莫名瞧他,那还问她吃什么。她走着走着,隐约觉得有人盯看自己,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辆皂顶宽大的马车,从宽敞人稀的街道穿过,走得很慢,很慢,渐渐消失眼前……

初阳已完全升起,晨曦普照大地,秋风拂扫,吹得发带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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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鹤州,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

奔波一路,陆正禹回到徐家大宅,感慨良多。只是目光比之前更加坚定,少了颓靡和愁苦。不是心中无痛,而是暂时被压在了心底。

管家见他回来,微觉意外,却还是迎他进去。陆正禹只看了他一眼,就顿步问道,「你刚出远门回来?」

管家问道,「二公子何出此言?」

「管家向来都是陪在徐伯伯身边,从不多离一步,衣衫也素来整洁。账目刚做完,按理说不用去别处收账。可是你的衣裳却可见风尘,鞋子上也都是尘土,还有指甲,长得也至少有七八天没剪,你每次出远门不都是这个模样。」

管家低头瞧瞧自身,没有反驳,接话道,「老爷和小的,早上刚从祁州回来。」

陆正禹想了想,祁州?那是鹿州和鹤州要途经的一个州,可那里应当没有徐家的生意。他边往里走边说道,「去那做什么?」

管家答道,「只是打算去鹿州,后来到了祁州,又作罢,就折回来了。」

陆正禹大致猜到是何故,这是原本要去找他,结果不知为何又不去了。

问了徐老爷在何处,他就直接过去。进了院子,不见他在,一问下人,说是刚起风,觉得有些凉,就进屋里了。

他敲门进去,因还是白日,光照充足。徐老爷躺在长椅上,微合双眼,闻声也没睁开,只是声音轻长,「回来了?」

像是父亲问外出久归的儿子般的语气,陆正禹应了一声,在旁边的凳子坐下,说道,「明天我会从阁楼搬到您之前准备放房里,您想教我什么,我都会用心去学。」

徐老爷这才睁眼看他,眼里隐含疲累。沉默许久,才道,「你妹妹的事你不恨老夫?」

「不过是因为你不信任我罢了,怕我不信守承诺,离开徐家,让您的家业无以为继。只是你若要隐瞒,大可隐瞒一世,却还是让我回了故土,见到了阿芷。你是在赌罢了。」

「赌?」

「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一去不复返,你也不会再来寻我。若是回来,你才可放心将家业交给我。」

徐老爷面上微有笑意,「所以你是看透了这些,才回来?」

陆正禹摇头,「还有一点没看透,徐伯伯做事向来老道,却不知为何这次这么急,不过也不重要了。」他抬头看着这老者,说道,「你要借我这把刀为你守住徐家家产,那我也要借你这把刀,来达成我的心愿。」

徐老爷眼中有笑,「什么心愿?」

陆正禹默然。

徐老爷缓声,「好,我不多问,你回来就好……」他蓦地咳嗽,更添几分病容,「我已染重病,没有几年可活,你定要好好上进,在我临终前,将整个徐家的重负担起。」

陆正禹微愣,「什么病?」

徐老爷已合上了眼,淡声,「病入膏肓的病。」

人之将死,之前责怪他隐瞒妹妹下落的事,也烟消云散了。反倒是听见他病重,身边又有一人将要离去,让陆正禹心觉沉重。

关上门的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徐老爷之所以不拦他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了病,没有太多的时间再试探自己,所以索性将他放走,以此来看他是否还会信守承诺。隐瞒得来的承诺或许会在他死后而不再信守,但如果这次他回来,那就代表自己真的不会放下徐家。

虽然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是转念一想,兴许最后他还是会回徐家,继承家业。

这无非是因为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徐老爷给予他们三兄弟温饱和家,想要为此报恩。

他看过太多的大恶之人,徐老爷所为,在如今的他看来,已不算什么大事,比起那些让他家破人亡的恶人来,真的不算……

他长长叹息一声,未来的路,还很远,也一样荆枣满布。唯有无畏,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