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哲的笑容已经非常难看了,他肩膀不自然地弹动了一下,仿佛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似的,「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云飞镜重复了这四个字一遍,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恐怕不是吧。」
「她是宋娇娇的跟班,而宋娇娇是周海楼的妹妹。」云飞镜一针见血地评论,「你只是不敢得罪她。」
「……」舒哲艰难地说,「你看,你既然都知道……」
「我说这话可不是爲了表示对你的体谅。我是要问你,你既然不敢得罪她,难道就敢得罪我吗?」
云飞镜猛地抬头对上舒哲的视綫,她下巴尖尖削瘦,那一抬之下,竟然带着几分刀痕般的淩厉。在於她视綫相对的瞬间,舒哲竟然下意识想要闭眼,躲开少女眼中两道雪亮的锐光。
「你语文不好,历史难免就不及格,我今天心情不错,免费给你上一节课——两军阵前,最先去死、死的最多的,就是你这种二五仔。」
那一瞬间有股寒意从舒哲脚跟迅速窜上,极快地蔓延到了他的脊椎,让他脖颈后一时发麻又一时发凉。
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提前预料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云飞镜缓缓地对他一笑。接下来的那句话里,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原本清冽如冰珠碎玉的声綫,此时如子夜魇语,听起来竟带着几分致命的柔和。
「在我看来,『做个人吧』这句话,不仅是拿来劝恶人行善。它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些狗腿子,还是把自己当个人比较舒服。」
「我应该给你长点记性。」
云飞镜话音落定,突然站起来,伸手重重把舒哲一推!
云飞镜的同桌一个激灵,此时在他瞳孔里倒映的,是教室最前方悬挂的电子钟。
修长的分针分毫无差地指向了象征四十的那个「8」。
舒哲脸上意外、惊讶和了悟的情绪交织成一片,最后定格成一个猛然回头的动作——
教室门口,一个男生悄然无声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来了多久。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把门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是陆纵。
一眨眼间,舒哲什么都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没对陆纵解释,反而转头冲着云飞镜飞快说:「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偷懒,你听我说,我还能——」
云飞镜可以预料到他的筹码。
她相信舒哲愿意上贡金钱来获得这一刻的赦免,那笔数字绝不是小打小闹。
她也相信留着舒哲可以替她做许多别的事,比如经此一役后,舒哲想必愿意转头替她打前哨,去对付宋娇娇。
她甚至能想到舒哲那张八面玲珑惯了的嘴巴里,打算抛出怎样诱人的条件。多给他一刻钟的时间,他大概恨不得把私人说活。
那些确实是会让人动心的,无论是最直白的金钱,还是能狠狠反击一把罪魁祸首宋娇娇,想想就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
云飞镜冰冷地说:「你让我恶心。」
方才被舒哲仔细摆放在窗台上的奶茶和蛋糕被云飞镜抓起来,稳稳地砸了这个男生一头一脸。
在奶油滚落了舒哲一头一脸的狼狈时刻,他听到云飞镜清晰而漠然的声音,如同丧钟落下前的那句宣判。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来打扰我?你没完了?」
舒哲没能等到说出口的解释,他先等到了一条狠狠勒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
陆纵一脚踹在舒哲脚踝上,把他放倒在自己胳膊间,半拖半拽地架着。
他冲云飞镜点了一下头,脸色却很难看,眼神也不敢对准云飞镜的眼睛。
「我……对不起,又给你添乱了。」陆纵哑声说,「我,我这就——」
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暴力曾经给云飞镜带来怎样的阴影,陆纵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找他聊聊。」
他就这么勒着舒哲的脖子退出了云飞镜的教室,全程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一点凶色。
——要是他横过舒哲脖子的那条胳膊没有绽起一大条明显的青筋,那还真能隐藏得很好。
这两个人姿势别扭地穿过拐角,然后男生低声的惨呼短促地响起,又像被人熟练地捂住了嘴。
云飞镜眼里闪过一丝冷笑。
舒哲最喜欢的就是在背后挑拨,坐收渔翁之利,左右逢源不沾脚。他在岸上看了那么久的笑话,自己也应该被踹进水里扑腾一下。
陆纵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既然宋娇娇都能轻易使动,云飞镜不相信舒哲就没有用过。
今天他终於可以自己尝尝滋味。
真奇怪,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舒哲竟然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云飞镜面前来回晃悠,似乎觉得过去的事已经被抹平又一笔勾销。
云飞镜心想:他不会觉得他的作爲和宋娇娇有区别吧?
在云飞镜看来,这两个人都习惯躲在别人背后做恃强淩弱的事,问到头上时,却又都觉得自己没干什么。
他们都是一样的。
等两个男生离开了教室,云飞镜才款款落座。
她觉得,这下直到转学爲止,自己的午间大概可以彻底清净。
而伴随她坐回座位上的动作,她身边的同桌明显地抖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惧。
这次不同於上午的道谢,他已经开始自觉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
云飞镜感觉有点好笑,但更觉得可悲。
「行了。」云飞镜直接打断他,「我不会收拾兔子,只是捕猎豺狗。」
——————————
舒哲一直非常喜欢陆纵这个朋友。他头脑简单,但只要顺着毛哄,就能轻易利用他套出许多东西。很多时候,他甚至比周海楼还好用。
而且陆家势力大,陆纵又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性子,即便偶尔出点什么茬子,他也全力一肩抗下,绝对没有因爲自己惹祸,於是把责任推给别人的道理。
而且顾忌陆家的背景,他犯下的事大多也都被平了。
正因爲有陆纵和周海楼这样的朋友,舒哲才能在家里获得这样的地位。
一言而蔽之,陆纵是舒哲心目中可以结交一辈子的那种好朋友。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我是不是说过,谁都不要再动云飞镜?」
「我是不是也跟你们说过,我的命是她救的,随时等着还给她?」
「你他妈还欺负她?还欺负她?还欺负她?!」
伴随着陆纵喷火般的目光,被狠狠地抡下地是他坚硬的拳头。舒哲之前挨了几下,能忍住不叫出来已经是他最后的尊严。
曾经陆纵的那些优点,此时悉数变成了最致命的打击。
——陆纵战斗经验丰富,现在拳头的滋味轮到舒哲自己品尝。
——陆纵不推卸责任,所以揍舒哲是他个人行爲,完全与云飞镜无关。
——陆纵家世背景大,能平事。於是舒哲即便被平白揍了一顿,最后的结果可能反而是舒家压着他,去给陆纵道歉。
以前舒哲最喜欢那些人爲此憋屈的神情,他是那种蔫儿坏的人,表面上光鲜楚楚,败絮都包在肚子里。
现在,舒哲不幸地光鲜不起来了。
他抱着头蜷成一团,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直面暴力带来的恐惧。
那是和任何一种他品尝过的恐惧都不同的,不像是失去地位,也不像是面对贫穷……只有拳头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不知道暴力何时才能终止……
原来他曾带给别人的是这样的痛苦。
在颤栗之间,舒哲脑海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隐约划过。
云飞镜之前……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好狠啊。
他真不应该得罪她的,假如世上有如果,要是世上有可能,舒哲绝对不和云飞镜耍花招,绝不会去欺淩云飞镜,绝不在她的面前显摆自己的小聪明……
舒哲真的后悔了,他肠子都快悔青了。要是能让陆纵现在停手,他给云飞镜磕一个都愿意。那些之前打算拿出来和云飞镜谈条件的筹码,他全白送给她!
可惜陆纵全然不理睬舒哲的心理活动。
此时此刻,舒哲悔不当初。
没用,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