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镜:「……」
她又忍不住仔细地看了看林桓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林桓没理张牙舞爪的刘贇超,眼神紧盯着吴志宇的方向,很警觉地问:「你说什么呢」
吴志宇抬起头,笑容绵里藏针,竟然非常有王老师的风范:「我和我们班同学说话呢,你三中的着什么急。」
「我要是你,我就离她远点。」林桓突然嗤笑了一声。
那句话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善意,吴志宇笑眯眯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云飞镜也皱眉看了回去,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莫名地,一种突兀而确定的感觉升上云飞镜的心头——他看出来了。云飞镜想。
不知道爲什么林桓这么敏锐,但云飞镜能感觉到,他看出来过自己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那一瞬间云飞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表情里是否泄露出什么,但下一刻林桓撇开眼睛,声音还是那么欠扁。
「她有点洁癖方面的强迫症,你没看出来吗没看出来的话,男女有别四个字够不够你别靠她那么近」
他竟然主动帮云飞镜打了个圆场。
吴志宇连忙跟云飞镜确定这件事。
云飞镜推说不是那么回事,就是她刚刚在花坛边上做题身上沾了点土,不愿意蹭到吴志宇身上。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林桓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两边学生交流完毕,王启航对他们三个打了个手势,示意收工。
他让吴志宇把操场上撒欢的猴孩儿们集合一下,又让刘贇超帮他印一份卷子——从那个题的新鲜程度来看,大概是他刚和李老师交流完的,两边都有。
至於云飞镜,他眼疾手快地收起那两道题塞到云飞镜手里,让她找个时间抄在教室后排黑板上,当思考题,班级同学做不做都随他们的便。
那两个男生领了任务跑远的,只有云飞镜看见林桓对自己比了个手势,就在栅栏附近磨蹭了一小会儿。
林恒看着云飞镜,姿态有点别别扭扭的:「你喝不喝奶茶」
「咦」
「喝不喝!」
「……喝」
「哼。」林桓就状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小女生都喝奶茶。行了,改天我请你。」
「……」
云飞镜看着他病态苍白的侧脸,一种近乎荒谬的感悟从心间升腾而起:这男生不是在道歉吧
因爲刚刚不小心说漏嘴她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所以在委婉地表示道歉
林桓下面做的事,让云飞镜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指了指云飞镜的袖口,挥手比了个手刀的姿势,语气还是很不客气:「你没有更长的长袖了没有的话带对儿护腕。」
云飞镜猛地一低头,只见自己袖口在做题时稍稍蹭上去一点,露出了关节上的的一綫青痕。
她身上的旧伤这半个月已经差不多都褪下去了,手腕关节这里,是那天和周海楼打架时,对方用手刀砸出来的。
她低头拽下袖口,再抬头时,林桓已经双手插兜,晃悠悠地走远了。
他和云飞镜一样,离自己班级里的两个男同学隔一段好大的距离。
只不过云飞镜会下意识离男同学远一点,是出於某种历史原因。而他大概……
他大概就是瞧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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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一中一墙之隔的派出所里,陆纵脸色阴沉地听着面前训导员的教育。
严铮青坐在他旁边,表情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少了几分攻击性。
在弄清楚闯入一中只是个误会——其实派出所根本不相信是误会,陆纵的那个气质太匪气了——他们就被宣布要接受思想教育,然后再由家人领回去。
给他们做思想教育的训导员已经见惯了小混混,知道如果第一次犯错不好好把人震住,等成年后大概就只能在看守所看见他们了。
所以训导员响鼓用重锤,锤得严铮青双眼发花,陆纵心头一个劲儿冒火。
他们两个的不以爲然,当然都被训导员看在眼里。
等过了一会儿,陆纵父亲的秘书赶到之后,训导员心里了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有钱人家给惯出来的,不然怎么能教成这个德行。
秘书倒是客客气气地签字领人,但训导员还是多说了两句。
一中和三中都是省里的重点中学,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不要说上面领导全都看着,就连全省人民一定也都盯着。
有钱了不起吗有权了不起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能在小范围内一手遮天,偷梁换柱,但你难道还想做下大案,激起民愤,然后再堵住悠悠众口
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再往前的大明,锦衣卫骨头都烂了!
这种行爲踩在危险綫边缘,年龄也在未成年边缘的男生,回去之后要是不好好教育,搞出事来的一定就是他们!
两个「少年犯」最终灰头土脸地被送出派出所。
陆纵还想在一中门口等云飞镜放学,却被秘书严厉地喝住。
「陆总都知道了,让你不许再去打扰人家女孩子。对方都转走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
秘书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陆纵父亲的口令:「陆总说他会好好备礼谢谢云同学,大少这段时间先冷静冷静,就留在家里学习吧。」
至於严铮青,这是别人家的孩子,秘书的态度倒是很客气。
「严少去哪儿我送你吧。」
严铮青黯然地看了一中校门最后一眼,把头缓缓地靠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
「随便哪儿……快点开走吧。」严铮青低声说,「你说的对,她都转走了,就是爲了避开我们。我再过去见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秘书发动了车子,一中的轮廓在车窗外渐渐远去。
严铮青怅然地用窗户玻璃抵着自己一跳一跳作痛的太阳穴,心想要是云飞镜知道他和陆纵刚刚的遭遇,想必会又是不屑,又是高兴吧。
……其实他想多了。
云飞镜回教室后就在后面黑板上抄题,抄完题又赶紧做刘贇超印回来的卷子。
等卷子做完了,她开始心算自己图书馆究竟能积多少积分。
——她过得这么充实而有意义,早就把这两个人进局子的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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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周靖坐起来后,嘴里念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云飞镜」。
华秘书想请家庭医生来给他检查一下,但周靖只是草草地挥了挥手以示不同意——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
现在周靖满心满眼里只惦记着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想办法查一下我和她的DNA。」
周靖没有说那个微妙的「她」字是谁,然而华秘书已经很明白了。
第二件事则是:「转学的事,你已经办了」
华秘书苦笑了一声,对周靖点头应是。
周靖脸上露出痛惜之色,但他没有对华秘书多说什么。
毕竟他心里非常清楚,华秘书只是遵循他最开始的指示。而周靖当时的心境,确实是想让云飞镜离开自己的儿子,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
华秘书看他脸色不虞,连忙宽慰补救道:「一中是全省出名的好学校,云同学的班主任还是学校校长,她去了新环境也是不差的。」
周靖无力地挥了挥手,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他的女儿本来不必去外面读书啊!
至於第三件事,那就是……
周靖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句话,他每个被挤出的字间似乎都带着微末的血气。
「你去查,她在校医院是怎么回事。」
路过科室门口偶然听过的那场对话,如今像是烙印一样,每个字都被深深钉进周靖的心里。
——爲什么云飞镜会需要频频去校医院
——爲什么校医院最后甚至都不肯给她留下任何医疗记录,不肯给她开病历
——他的女儿,究竟在盛华遇到过什么
当周靖作爲旁观者时,那段对话里解析出的每个因素都把云飞镜钉死在罪责柱上。他偏袒自己的儿子,早早地带上有色眼镜看人,於是得到的每个结果都理所当然,毫无负疚。
然而当周靖知道云飞镜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开始关心那段对话字面里的含义,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像任何一个「人」一样,去思考他本应该第一时间思考的问题。
爲什么云飞镜去校医院的次数那么频繁,频繁到随便两个大夫都知道她是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