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脸角绷的如同铁块,黑沉如铁,微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所以,朕羡慕你们,”
朱栩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道:“你们多好,做了官,有权有势,有财有女人,冷了有人送碳敬,热了还有冰块,高兴了去青楼勾栏吟诗作赋,烦了还可以四处喝酒唱和……总之,过的是舒坦,真要是不舒坦了,有钱有地,大不了就辞官,回乡之后,在一片歌颂中守着孤傲高洁,徜徉山水之间,流连温柔软塌,好不逍遥自在,多令人向往的生活……”
“朕也是看明白了,”
朱栩目光看着李邦华,道:“朕之所以夙兴夜寐,战战兢兢这么些年,甚至还破天荒的跑出京来巡视大半个天下,就是朕比你们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责任心!”
“朕对天下臣民有责任,不敢懈怠!”
“朕对列祖列宗有责任,不敢或忘!”
“朕对自己有责任,朕不能做一个昏君,亡国之君!作为皇帝,朕可以不能写一篇好文章,可以不写一首好诗,可以不写一手好字,朕甚至可以不学无术!但朕不能不知道如何治理天下,不能不知道如何让我大明长治久安,不能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你们呢?你们都是进士出身,写的好文章,写的好字,你们满腹才华,一世清名,万人敬仰……可是,你们没有责任心!你们没有将百姓放在心上,心里没有忠君为国,眼里没有朝廷法度,你们在为你们自己当官,为了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当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受到损害,无以为继的时候,你们想到的不是百姓,不是皇帝,而是要保护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所以你们要辞官!”
“忠君是假的,为国是假的,为民是假的,你们,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朱栩的话,字字诛心!
李邦华等人心里冰冷一片,满头的冷汗,嘴角哆嗦,身体发抖。
他们害怕了,皇帝的话的每一个字都将他们灵魂戳透,让他们无力反驳。
什么都是假的,他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满口仁德大义,实则无耻之尤!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倒不如直接在这里死了个干净!
李邦华已经六十岁了,这个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半晌也说不出一个话来。
朱栩没有这么就放过他们,眼帘抬起,语气淡漠的道:“朕能猜到你们现在在想什么?还知道羞臊的,回去就上吊死了,将污名都留给家人,自己死了干净。一了百了。还有苟且之心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十年二十年不见人。没羞没臊的,破罐破摔,彻底变成无耻小人,撕破了画皮。你们都说说,你们现在都选那一条路?”
李邦华等人的心里是一片冰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皇帝的话直指人心,将他们最不堪的一面都给掀了出来,如何辩驳?哪里还有脸辩驳?
那些没有站出来辞官的人,接二连三的悄悄抆冷汗,幸亏他们没有跟出去,否则这会儿只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曹化淳倒是安心不少,要是皇帝动怒,在这里杀了李邦华等人,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朱栩神情平淡,端起身边早已经冷透的茶,目光看向李邦华,道:“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李邦华,说说你的想法,你要选择死, 朕没有什么諡号给你,给你买个好棺材,选个好地方,让后世瞻仰吧……”
李邦华抬头看着朱栩,内心空洞洞的,却又好似有什么压着,如鲠在喉,好半晌,嘴角蠕动着道:“皇上,何须如此……”
“恶毒?”
朱栩接过他的话头,道:“怎么,朕说几句实话你就受不了了?那你可知道,你这一辞官会有多大影响?陕.西的百姓会被你害死多少?你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之书,圣人在书里就没有告诉你什么是‘责任’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占了哪一个?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眼高於顶,满口的为国为民,遇事就爱惜羽毛,明哲保身,动辄更一死了事,全乎名声?圣人有没有告诉你,江山社稷与你的一生清名哪个重要?万民生死都不如你的心头抱负吗?到底什么是仁,什么是义?莫非这仁与义只在你身上?与天下苍生就无关?”
李邦华浑身冰冷,眼前一片发黑,身形摇摇晃晃,仿佛就要倒下。
朱栩的话戳破了很多东西,将李邦华的心扎的通透,鲜血淋漓。
他身后的人还算年轻,还能挽救,却也都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气息急促,眼神闪烁不停。
朱栩看着一群人的表情,估计差不多了,再多的话,就得有人死在当场了,站起来,背着手,冷声道:“你们回去之后,将朕说的话认真的想一想,在朕走之前,要是还有人要辞官,朕会亲自送你们回乡,让你们都衣锦还乡,荣耀故里,青史留名!”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朱栩还没走几步,就传来了一片惊呼。
“李大人,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