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身前有一个小碳炉,双手放在上面,淡淡道“你们可知道,火器在宋以前就有了,也就是四五百年前……”
皇帝没有说‘平身’或者‘免礼’,三十多位大人只能继续躬身在那。听着朱栩的话,一群人没出声。
“火药的匠艺早就有了,威力也不小,但除了用来放炮竹,军事上的应用极少……”朱栩烤着火,头也不抬,继续道。
一群大人们知晓朱栩说的是什么,不少人脸上都有些难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安静的听着。
朱栩抬起头,看向前面的这些大人们,语气没什么波动的道“宋朝在火器上还是有不少发展的,我大明的火器,基本上承袭宋朝,不过除了火炮,其他的基本上与四五百年前差不多,你们说是为什么?这四五百年都干什么去了?”
毕自严眉头微微皱眉,孙承宗面无表情,孙传庭倒是若有所思,其他人也各有表情。
朱栩又低头看着炭火,道:“为什么没有发展?宋朝的那些大人们在干什么?丢了半壁江山,依然在西湖歌舞几时休,武将们被压的抬不起头,火器这种有强大杀伤力,防御力的武器,也没有得到什么应用,为什么?什么人在阻止?”
“我大明有神机营,可纵观永乐之后,也没有怎么运用火器,虽然在朝鲜用了几次,效果也很好。后来建奴叛变,辽东危机,红夷大炮的威力满朝都知道,但整个辽东却也没有几门,是我大明造不出吗?为什么在这种关头,对火器还没有重视起来,是什么人在阻止?”
“西夷之人的火炮,已经远胜天启以前的火器,可在千丈外发射,他们有一种短炮,可在一百丈外发射,在万里之外的国度,他们凭借这样的武器,十几个人就能征服辽东一样大的国家。但他们才发展不足一百年,从宋朝到我大明,四五百年……若是再有个几十年,人家船坚炮利……你们有想过这些后果吗?”
“臣等有罪!”
一群人,不管是否认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都纷纷再次抬手而拜,大声请罪。
朱栩依旧在烤着炭火,仿若未闻的道“我大明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变之期,看事情要有新的方法,新的眼光,新的角度。不能拘泥於过往经验,圣人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需要我们自己去摸索,研究,判断。时移世易,因地制宜,不管是做学问,做事,都是不变真理,凡事都不能生搬硬套,按部就班,总拿圣人说事,推卸责任,那是在玷污圣人,失节丢格……”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放到历朝历代,都有验证,秦就不说了,汉,唐,宋,无不是如此,放到我大明……土木堡之后,我大明就一味的守成了,国土一再缩小,关心者寥寥,有长城在,所有人都故步自封,锐进者百中无一……”
“太祖北伐鞑靼,复建中华,功在千秋。成祖,五征大漠,迁都北平,雄壮豪迈。我等子孙不孝,堪堪守业,九边之镇,丢尽祖宗脸面……”
一文武大臣听着,面色发紧,不敢发一言。
曹化淳,刘时敏在一旁,默默无声。
朱栩双手在碳炉上轻轻翻着,继续道:“虽然我等不肖子孙没有太祖,成祖的雄伟大略,但将责任都推给我们朱家……也不尽然,朕这些年想做很多事情,内内外外掣肘的不知凡己。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大明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毕自严等不少人脸上冒出冷汗来,面色复杂。不管他们当初是否在朝廷,是否是‘掣肘’的一员,但若是将他们放到那个时候,只怕多半也是其中之一!
“臣等有罪!”
三十多人心中惶惶,再次抬手。
朱栩看着双手,无动於衷,道:“朕知道,你们呢,对朕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害怕,有担忧,有不满,对‘新政’有疑虑,有顾忌,有反对,所以行事犹豫,冲疑,拖拉,大打折扣。但你们是否尝试抛开某些固执, 偏见,换一个角度,站在高处,俯瞰过去这些事情,是否冷静,认真的盘算过,思考过,推演朕的这些行为,政策以及规划?你们对未来是什么模样,会如何发展,有哪些变数,有没有遥想过?”
“你们多半没有。你们心里有一道长城,将你们圈了起来,你们突破不了,只能在这个圈里转悠。你们走不出,也不愿意别人走出去。这火器能够破开这些长城,你们想的不是推着这些火炮走出,甚至借之守护这道长城都不想,你们怕打破这道长城,所以想要毁了火器,一如当年的郑和宝船,烧了船,毁了图纸,自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万里之外的人坐着船,打上了门来……这些万里之外西夷,载着比我们更厉害的火炮……现在,你们却想毁掉我们自己的大炮……”
毕自严等人弯腰在那里,神色紧绷,心里惊惧不安。
这件事比他们预想的严重,皇帝不是以势压人,而是在‘教育’他们!‘教育’他们的愚蠢,数落他们的无知!
朱栩收回手,拢了拢衣服,看着眼前的一群人,道“朕就说这么多,回去之后,写一篇心得体会给朕,朕希望你们都能有所得,有所悟。都回去吧,放假一天,好好休息。”
毕自严等人不知何时已经口干舌燥,脑子轰轰响,无法思考,闻言抬手道:“臣等告退!”
朱栩手里端起茶杯,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颇有些意犹未尽。
他有些话没有说,有的是没到时候,有的是不能说,比如,这道圈禁他们的长城,指的就是这些大人们奉为‘圣经’的儒家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