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后,卓杨顾不得从阿尔卑斯山透过来的寒冷,上身只套上一件松垮垮的薄毛衣就开始了练琴。但最近他没什么心思去钻那些名家名曲,信手弹起了《我的祖国》。
还有《英雄赞歌》、《黄河大合唱》等,这些都是他儿童时期刚开始学钢琴就学会了的曲子,最早背谱也是背的这些,熟得不能再熟了,五十年不去弹琴也忘不掉。每当卓杨弹起这些曲目的时候,就会浮想起自己童年时被母亲每天举着鸡毛掸子,威逼着练琴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但今天弹起这些曲子,卓杨想的是老穆的父亲穆叔。穆叔是老军人,卓杨小时候每当给他弹这些革命歌曲时穆叔便撇着嘴,嫌钢琴弹出来太软,没有全团大合唱那么有劲。虽然嫌弃,可穆叔还是总喜欢让卓杨弹给他听,听完后继续嫌弃。
没弹多久,卓杨便停了下来,坐在琴凳上发了一会呆后,看看时间还行,就又给老穆把电话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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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总,晚上广德楼有会,座儿都定好了。怎么样,我陪您去喽喽?”猴三儿哈着腰对老穆说。
广德楼是前门外大栅栏一所老式戏园子,建成时间和巴黎大剧院、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差不多,这里几乎每天都有戏曲曲艺等演出,也就是‘会’。
“好嘞!”老穆晃了晃懵登登的脑袋,挤出一丝笑容。“那晚上就跟你去喽喽。”
老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难受,也不是悲伤。也许是文青们常说的那种‘空旷’,也许,是不知所措。
父亲死了!
两个多星期前,老穆的父亲穆叔终於还是没能再次走出病房,病故於肾脏衰竭,享年76岁。
老穆在西安送走放假来探望父亲的卓杨后,自己又待了一个星期看情况还是那样,便给母亲说了一声也回了北京,生意上很忙,他不想太过耽误。虽说人是走了,但老穆还是每天晚上打电话回家去,了解一下情况。
家里一会儿说有了好转,能喝稀饭能发脾气了,一会儿又说还是糊涂谁都不认识,医院不让出院,就这么反覆一拖再拖。老穆本打算抽时间再回去一趟,却突然接到了大姐打来了电话:“赶紧回来,爸……快不行了。”
当老穆再次匆匆赶回去医院时,父亲已经在ICU陷入了弥留,只是靠着不时打上一针肾上腺素在强行续命。病房外面围满了人,老穆很久没见过有如此多的人围在父亲身边了,有些他认识,比如省委办公厅的邢叔叔,武装部的赵叔叔。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人,他们有的是军人,有的已经不是了。邢叔叔告诉老穆,这些都是他父亲的老部下,都是父亲在不同时期带过的兵,还有些人的命是父亲从战场上救下来的,今天都从天南地北赶来了。
每一针维持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医生已经明确表示超不过两个小时。两个姐姐不敢放声哭,母亲被提前劝回了家去,所有人眼睛都在看着老穆。
老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难过的感觉,只是很压抑,压抑到他想逃离医院,但他知道不能。
父亲紧闭双眼躺在那里,嘴唇不停在喃喃自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嘴唇已经十分干裂。大姐用棉签蘸着水给父亲抆拭嘴唇,趴在耳朵边哭着问他:“爸,你有什么话,说出来,我们都记着。”可父亲什么也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