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往台上抬桌子和笔墨纸砚。
戚临清却上前一步,让他们停下动作。
志愿者纳闷了,“同学,你不用桌子怎么写字儿”
戚临清并不作解释,而是拿上笔墨纸砚,缓缓走上台。
他让两个志愿者分别站在两侧,握着宣纸的左右两端。
这样一来,这张雪白的生宣便像漂浮在空中的幽灵般。
台下众人一看,皆惊住了。
尤其是那几个棒子国青年,顿觉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大赏。
戚临清挽袖、持笔蘸墨。他眼疾手快、身稳心静地开始在这张悬在半空中的纸写起了字。
台下的人暂且看不清。旁边那两个志愿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字笔画连绵、纵任奔逸,犹如一匹野马在草原上肆意狂奔。哪怕他俩对书法不甚了解,也看得目不转睛,内心叹为观止。
怪不得人家能在省比赛上拿奖。这份信手拈来的强悍实力,果然不是盖的。
而台下的学生们还以为戚临清在表演。
就冲着他这张脸,顿时传来不少女生的兴奋尖叫。
写毕,戚临清放下笔。
台下的国中学生们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声。
哪怕还不知道他写的如何,但排面一定要有。
志愿者们颤抖着手把这张纸翻面展露给观众。
众人起身一看,掌声更甚。
而那两个美利坚学生却不明所以。他们本来就对华夏书法不具备欣赏的审美。
但金发男和波看向缓步走下来的少年,喉咙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们对书法无感,却能欣赏对方那张超越东西国界审美的俊脸。
朴永安瞄了一眼,只见那张纸上一团连起来的黑,登时嘲笑道
“他写的这是啥啊”
“闭嘴”金宇哲胸口剧烈起伏着,表情难以置信。
朴永安愣了愣,“你”你竟然凶我
金宇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华夏的某所高中目睹这项失传已久的绘画绝技。
他情急之下,蹦出了老家方言“这叫飘纸作画也称悬笔作画”
放眼全棒子国,只有他父亲会。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这里
金宇哲下意识地又揉了揉眼睛,他合理怀疑是自己眼花从而产生了错觉。
朴永安更加不解,“他写的是书法,又没在画画。”
金宇哲烦躁地低吼“你是傻子吗这说明他已经把这项技能活学活用,从画技转移到了书法上再说,书画本是一家”
朴永安这下理解了金宇哲的意思,他是想说对方也挺厉害吧。
“没事。”朴永安想了想,安慰道“你的书法受金大师手把手教导,肯定能碾压他。”
金宇哲“”
他感觉自己跟朴永安无法交流。
“怪不得父亲让我不要轻易小看华夏人”金宇哲喃喃。
对方刚才写的那张狂草,恐怕是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这时老师过来叫他上台准备。
金宇哲想也不想,赶紧拒绝。
他可不要去做那个聚光灯下的小丑。
“你为什么不去呢不是说好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书法吗”有人忍不住道。
金宇哲“他的书法水平应该跟我爸差不多,刚才他用的飘纸作画,我爸本打算今年用来申遗的。”
其他几个棒子国青年闻言都呆若木鸡。
本来以为的迷惑行为大赏,却暴露了他们的无知。
华夏大地如此卧虎藏龙吗
连区区一个高中生都能比得上他们国家的书法大师
“他怂了他怂了,他不敢上场了。”都元白简直要被笑死。
果然,在戚某人无敌的书法国画面前,这些人只是浮云。
欢迎晚会结束,灯光暗下来,人群渐渐散场。
都元白回头一看,却见本该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场外,暮色四合。
钟宸踏出门槛,抬了抬眸,唤了声“喂。”
他身披昏暗的夕光,背对着坐在水泥台阶上。好像一根木头,牢牢地扎根在那里。
听到声音,戚临清转头看了钟宸一眼。
那目光,沉静深幽,又隐约捎带了点悲色。
钟宸脚步一顿,忽然从对方身上察觉出了点异样的疏离感。就好像他们都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在戚临清身边坐下。
戚临清淡淡道“没什么。”
钟宸“瞎扯。”
戚临清侧头看,从屋檐落下的辉色在少年头顶发上镀了层浅浅的金光。
他张了张嘴,埋在心底的那些坏情绪就不自觉滚了出来
“国画在这里落寞了。”
虽然赢了那名高丽人,但戚临清并没有多高兴。
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曾经那个鼎盛的文化王朝。
戚临清难得外露内心的脆弱。
就算再经历坎坷,跨越千年来到现代,但他归根结底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有时候,平静的外表反而是遮掩内心暗潮汹涌的保护色。
他会难过,会为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而懊恼。也会不知今夕何年。
戚临清迷茫地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此地
钟宸心里却咯噔一下,怀疑情绪像疯长的杂草,扎得心里刺刺的。
这里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这个不恰当用词。
是的吧。他们本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你”
“你不是真正的戚临清吧。”
钟宸紧紧盯着对方的脸,没有错过他眼中划过的一丝惊愕。
但戚临清几乎下一秒就冷静了下来,声音平缓找不到任何起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很清楚,如若被人得知自己来自古代,绝非好事。
甚至极有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
钟宸一针见血指出“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戚临清眼皮微跳,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钟宸身上移开。
“你又知道了钟同学,我与你以前好像没怎么接触过吧”他的声音有些冷。
如果钟宸这都没能察觉对方语气中的淡淡讥讽,那他曾经的国师生涯也就白活了。
老狐狸。
钟宸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不愿打草惊蛇,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我就开个玩笑。”钟宸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他回头看少年板着的一张严肃脸,微微笑道
“你可别当真了。”
h市,省书画协会。
徐老先生收到了一份来自唐绍越的邮件。
关于戚同学贡献的几种失传画法技巧整理doc
他颤抖着手,在助理的帮助下打开了文档。他的视线浏览着屏幕上的那些文字,眼泪却不知不觉濡湿了眼眶。
在当今时代,国画确实已经日暮西山。
甚至可以用“很差”二字来评价,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根本挑不出几个代表性画家。
华夏美术教育更是将画画沦为高考的终南捷径。
就连邻国,棒子、樱花的国画文化成就都隐隐有超越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这几种画法可谓是雪中送炭。
座机电话铃声响起。
助理拿起接通,又很快挂断。
他回头看向徐老先生,表情有些尴尬“又是下面的人,在抱怨质疑为什么要用那孩子的名字给那个失传的立体技法命名。”
其实就连助理内心都有些疑惑。一般命名权是创作者才能行使的权利。
这个刚满18岁的少年,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将其贡献出来了而已。
又不是他独创的。
凭什么
“你不懂。”徐老先生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让那孩子心寒。”
“那孩子的师父早已离世,并且连个名姓都未曾留下。他师父当时藏着这画法没教出去,而他现在却愿意大方贡献出来,你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吗”
助理“不知道。”
徐老先生掷地有声道“如果他不愿意交出技法,我们也根本无从学会那届时,他完全可以凭着独家画法一举成名,再收徒,名誉天下”
这也是很多所谓国画大师的做法。
徐老先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拥有这几招足以压箱底的技法,他也不敢如此随意地交出来。
所以他才如此钦佩戚临清。
人家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广阔的胸襟气度,绝不一般。
看着助理惊得微张嘴巴的模样,徐老先生轻叹一口气
“所以我说他值得这份荣誉。”
后来。
z省书画协会的人收到通知。
那位临清画法的年轻人,又要继续贡献失传画法了。
这回的画法,还是画圣傅易的出名绝技诸如白画、神调色晕等等。
不容置喙的是,这位年轻人弥补了国画史上的一个巨大空缺。
该消息一出,这些原先反对他命名权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华夏美院,国画系大楼。
今天是严教授的中国绘画史课。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粉笔擦过黑板,和学生们沙沙记笔记的声音。
严嘉德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转过身。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狂热,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着
“傅易的一生,主要从事山水画的创作,题材很丰富,兼工宗教壁画,在花鸟、桥梁、房舍上亦无一不精。当然这只是传说,他的画作存世太少,我们无从去证明。”
“但后来知名画家张缪远曾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写下如此文字夸赞他,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
“包括同代国师梁洛端,更是屡次提及傅易的传奇之处。”
“尽管傅易是草根出生,生前甚至一度落魄到靠给青楼润笔为生,可正是这坎坷的经历,才缔造了他在中国画史上的熠熠辉煌”
严嘉德拧开杯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咙道“今天的课到这里结束,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某个女学生举手,弱弱道“严教授,你有没有想过傅易很可怜。”
严嘉德皱眉,“你在说什么”
女学生吸了吸鼻子,语气感伤“傅易生前过得那么惨,死后才出名,他自己却根本不知道”
严嘉德难得幽默了一句“你就别操心了,人家九泉之下肯定有知。”
众人“”
呵呵,好啊嚏的冷笑话啊。
这次墨杯国画全国赛在首都b市举行。
人民日报专门为此次比赛作了一篇报道
扬我华夏国粹之精华,各省优秀青年争相竞舟社会需要这样的比赛,更需要这样钻研传统文化的少年天才。让我们的美术事业欣欣向上,生机活跃敬请期待,最终冠军花落谁家
前往参加这次比赛的全是各省青年精英。
国画这一行注重传承。放眼望去,参赛者几乎全是家学渊源的孩子。
有知名国画大师于景焕的小辈,也有美籍华人高良骥教授的孙儿。
还有些少年看起来很眼熟。他们或是之前就上过新闻,也有的已经拿过往届墨杯国赛奖。
严嘉德望着在外边等候入场的这些年轻人,道“这次比赛竞争很激烈啊。”
“确实。”旁边的评委附和道“可能是因为这届奖金高吧,第一名有二十万。”
严嘉德“我瞧第二名的奖品也不错。那支古董毛笔,据说国师梁洛端用过。”
评委“真的假的”
严嘉德摊手,无奈道“野史记载,我也拿不出证据。信者有不信者无。”
在他们聊天的这会时间里,全国赛已经正式开始。
戚临清握着身份证站在门外,按照队伍顺序慢慢向前移动。
他暗暗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拿捏好分寸,拿到第二名。
是了。戚临清对一等奖的二十万奖金并不感兴趣。
他想得到的,包括参加墨杯的初念,从头至尾都不过是那支旧毛笔。
“你是z省的冠军吧”有人向他搭讪。
戚临清侧头,看见身旁出声的少年,点点头。
于涞扬起笑容,道“我是y省的,很高兴认识你。”
戚临清“你好。”
于涞刚才远远地就认出眼前的人了。
谁让戚临清生得高大挺拔,堪称鹤立鸡群。
排队候场的时间较长,两人聊了会天。
戚临清这才得知于涞是现代国画大师于景焕的亲侄子,实力非凡。
他思索片刻,问“你能拿第一吗”
于涞笑道“可能吧,我也不敢保证,但我觉得机会挺大的。”
于涞并不认为戚临清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他在网上了解过对方,一个农村出身的真少爷,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从小从于伯伯那里受到的书墨教导
也正是因此,于涞选择搭讪戚临清。
没有利益竞争的对手,才能成为朋友。
戚临清闻言,心中暗暗盼着等下能排坐在于涞身边。这样自己就能参考对方的画,进行水平估约了。
否则他怕自己掌控不好尺度。
画画,无论画到极致或是极差都很容易。
但偏偏像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就很难搞。
等位置表出来后,戚临清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排在于涞左下角,表情微微一松。
他稳住心态,大步踏进赛场。
而另一边。
高泰清也对这次比赛冠军势在必得。
还有曾经拿过往届墨杯奖的汪林、甘以山等人
同龄人能到他们这般地步难免自傲,大家都对彼此都暗含敌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戚临清反而被他们完全忽视掉了。
根本没人觉得这个未来即将去混娱乐圈的俊美少年,能对他们产生任何威胁。
这次比赛的题目,是山水画。
戚临清刚知道时都有些怔忪。天命巧合,竟然正好了抽到他最擅长的题材。
台上。
众评委们却在心里各种嘀咕。
还不是因为这次比赛的主评委是严嘉德他奉傅易为神,研究这位画圣都快疯魔了。
严嘉德甚至以一人之力拉高了现代山水画史的文艺复兴进度。
反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必定会刮起一阵山水画的风潮。
一如上次,比赛主办方给每人分发了同一制的画具。
只不过比起省比赛,这次的画具质量更好,还有个笔架子。
戚临清将纸铺开,研了墨,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笔毛是否有缺漏。
做完准备工作,他下意识瞟了眼左前方的于涞。
对方便是自己的对照组。
于涞已埋头起笔画了起来。
全国赛的难度非同一般,虽不限时,但大家都默认在四五个小时内完成。
越要画好,慢工出细活。时间就显得紧张了。
戚临清沉吟片刻,也提笔画了起来。
这次他选择了平沙落雁。
他没选最擅长的洞庭秋月,是担心自己不自觉画太好。
而与省赛一样,评委们照例来回走动巡看。这也可以查验参赛选手们是否有抄袭情况。
时过半旬,选手们大都已差不多画出山水的轮廓。
严嘉德刚看完高泰清、汪林、甘以山等人的画,脚下拐了个弯向于涞走来。
他心里已经对这次比赛的这几位热门选手有了些底。
高泰清、汪林、甘以山三人中,就数高泰清画技最精。
只能说他不愧是高教授的孙子。
若不是高泰清以前在国外,今年才回来参赛,想必以前几届墨杯的冠军也就没汪林和甘以山什么事了。
严嘉德在于涞身边站定,低头端详着他的画。
线条翔实、风格稳健。
隐藏在雾色群山的轮廓,已赫然纸上。
严嘉德暗自点头,心想他不愧是国画大师于景焕的亲侄子,看样子不比高泰清差。
严嘉德转身正打算走时,忽然注意到了于涞身后沉浸挥笔的少年。
画家都是注重美感的。
戚临清这张脸蛋,确实在这里十分吸晴。
严嘉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就这两眼,却让他彻底移不开视线了。
少年笔下的峰峦树木多半由“点”构成。
这种画法,曾被不少先代画家怀疑,甚至讥讽。所谓“善写无根树,能描懵懂山”,你瞧好了山水中哪有什么一点点的
然而后来,它却在画圣傅易手中神奇地焕发了新的进步意义。
在云水的描写中,它打破了像工艺图案那样用线条表现轮廓,而采用了比较接近自然的水墨渲染方法。其次,画面也不完全由点构成,脉络清晰真实,非常清楚。
严嘉德知道,这种技法的形成,是傅易在常年在各地旅行,受到真山水的启发。
可眼前的年轻少年又是从何学会的
他心脏砰砰直跳起来,竟顾不得这还在比赛现场,直接扯住对方的手臂追问
“你的笔法,师从何处”
此言一出,周围的参赛选手都下意识抬起了头。
戚临清怔了怔,旋即淡淡答“我已逝的师父。”
严嘉德顿觉口干舌燥,感觉一扇神秘的历史国画大门正向自己缓缓打开。
“你师父的传承难道祖上和画圣有渊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