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贼啊!!
大唐万胜!!
一种惨烈和悲痛之气,从心中涌起。
虚弱到极点,几乎随时会摔倒的魏三郎,狠狠咬着嘴唇。
他咬得如此用力。
以至血水从口中渗出。
干涸的喉咙嗅到如铁锈般咸腥的味道。
这种感觉,提醒他还活着。
提醒他要将兄弟们的那一份活下去。
报仇。
报仇!!
直到杀光那些大食人。
将那些突厥人碎屍万段。
只有以血,才能洗涮大唐战败的耻辱。
“带我回四镇。”
魏三郎咬牙道:“我有,我有重要军情。”
“什么样的军情?”
郑二郎警惕的问。
虽然此人自称是友军,番号也对。
但不能排除,被敌人诱降甚至投敌的可能。
还需细细审问一番。
如今的局面,万万大意不得。
“带我们回去……我要见,裴大都护……”
魏三郎的声音仿佛踩在棉花里,虚弱不堪。
他随时可能会晕倒。
数月的逃亡,一身的伤病、饥饿、疲劳。
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裴大都护?你要见裴大都护做甚?有什么军情先说来听听?我再酌情上报。”
郑二郎继续追问。
一旁的牛六郎看着魏三郎,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在大都护府中待过?你好像是长安来的,是苏……苏大总管……”
声音未落。
只见魏三郎和萧二郎两人互相搀扶着,直挺挺的倒下。
“哎,怎么说倒就倒?”
“快救人……”
昏暗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好像变做冰火两重天。
一时酷寒,一时如地狱般灼热。
热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蒸熟的大虾。
皮肤血红。
冷的时候,寒气在身体四肢百骸,骨骼里游走。
整张脸又变得铁青。
不知过去多久。
魏三郎终於张开了眼睛。
梦里好像见到千军万马,踏破冰河。
碎叶水被万蹄踏碎。
耳旁好像还听见唐军冲锋的号角,以及千万人愤怒嘶吼:大唐万胜!
一滴泪水,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着眼角滑落。
然后无数的声光,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有许多人影在模糊的眼前晃动着。
还有各种口音在惊喜的呼喊:“醒了,醒了!快通知校尉!”
“大头大头呢?快弄点水来。”
“把九郎唤过来,他不是说自己是长安人?让他来问话。”
各种交杂的口音。
有蜀地的,有西南的土话。
有陇右的口音。
还有西域胡人的口音。
甚至还有吐蕃人的口音。
魏三郎终於彻底醒了过来。
他看到,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唐士卒。
西域的镇兵?
他看向对方的衣甲和徽记。
“你醒了?”
昏迷前见过的郑二郎走了过来。
魏三郎冲疑了一下:“我记得你的声音。”
“我是郑直,你可以呼我二郎,疏勒城第一旅第三团队正。”
郑二郎摸了一下唇边翘起的胡须:“你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
“这么久?”
魏三郎一惊:“我那位同伴?”
“他还未醒,不过他的身子骨很壮实,应该没事,只是太累了。”
听郑二郎如此说,魏三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突然又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这里是疏勒城?”
“对。”
“快带我去见你们主官。”
魏三郎挣扎起来,一把抓住吃惊的郑二郎,声音沙哑低吼:“我有重要军情!”
“什么样的军情?”
郑二郎谨慎问:“能否先说我听听?”
魏三郎环顾左右。
郑二郎还未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曹大头冷哼一声,晃了晃他的大脑袋,将口里咬着的草根啐到地上,不满道:“这里都是一个槽里刨食的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要藏着腋着。”
魏三郎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刺激到了曹大头。
以为他不相信这里的兄弟。
魏三郎深深盯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郑二郎:“重要军情。”
“说吧,这里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若是在这里不能说,到哪也不能说。”
郑二郎道。
魏三郎深深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大食军不止四万,后续,还有更多大食人,我们听到突厥人的谈话,他们,要四镇。”
“什么?”郑二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下意识追问一声。
“他们要四镇,要整个西域!”
另一边床上,萧二郎撑起身体,气喘如牛:“大食人就快过来了,快提醒大都护准备应战!”
“你们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曹大头怒骂着。
当一件事太过颠覆常识,带来的不是警惕,而是愤怒。
西域,是大唐的西域。
大食人?
大食人算什么鸟,敢来西域和大唐抢食?
曹大头的愤怒还没过去。
突然发觉,脚下大地似乎有些异样。
所有人下意识转头看向窗边。
那里一张破木桌,桌上的药罐缓缓移动。
不是药罐长了脚。
而是震动。
丝丝震动,震得桌上的瓶瓶罐罐轻微跳动。
隆隆隆~~
远处似有闷雷声响。
“敌袭~!~!”
外面的城头,发出凄厉叫声。
……
天空云朵成群。
地面上的云朵也连绵不绝。
不,地面上当然不是云朵。
而是连绵不绝的战马,行营,随着大军的行进,时起时伏。
队伍太过庞大,以致於眼睛发生错觉,好像这片“云海”不曾移动一样。
事实上,这片战马的海洋,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涌动,向着大唐的安西四镇,向着唐军的安西大都护。
视线穿过成群的战马。
数不尽的大食骑士。
划过无数闪亮的弯刀和旗幡。
听着如雷鸣般连绵不绝的马蹄声。
最终,来到大食人的中军大营。
那是建立在马车上的移动行营。
由数十匹战马拉动的巨大马车,上面如无数楼宇建筑相连。
可以有数十人自由走动。
无数炽烈的符号,带表大食人信仰的旗幡随着激烈的狂风舞动。
而在车中,却如平地一般稳固。
视线透入。
可以看到无数穿着铁甲的大食武士,神情坚毅的伫立在行营各处。
替全军的主将,忠实的守卫着。
行营内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
数名美丽的胡姬正在鲜艳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性感又妖娆。
富含波斯和大食韵律的音乐,伴随着胡琴和鼓点声响起。
围绕在四周的,是露出精赤肌肉的大食武士。
一个个身高八尺,铁甲覆着脖颈和胸膛。
脸上戴着狰狞的金属面具。
只露出黑洞洞的双眼。
有一种独特的,异域和宗教色彩。
地毯直铺而上。
在行营最上首位置,以白虎皮和鲸皮铺就的巨大坐床上。
后方挂着整个西域的地图。
在床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端着琉璃杯。
杯中腥红的葡萄酒,随着他手指的把玩,微微晃动着。
在老人左右手边,各坐着一个将领。
左手的那人,高鼻深目。
虯须绕腮。
两眼微现蓝褐色。
肤色白皙。
显然是突厥人。
右手那人。
鹰鼻深目。
脸颊削瘦。
年纪在五旬左右。
以白布缠头。
两颊各有布帘垂下。
乃是典型的大食人装扮。
身上穿着名贵的蜀锦。
手里把玩着一个黄金雕成的鹰,面前摆满了珍肴,却纹丝未动。
行辕最上首的,正是此次大食征东军统帅,阿卜杜勒。
左手的,乃是背叛大唐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屈度。
右手的,则是大食征东军副帅,哈栗吉。
外面军阵喧嚣,号角连营。
这行营中,却是一派祥和。
阿卜杜勒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阿史那屈度和哈栗吉相邀道:“副帅,还有可汗,我们一起喝一杯。”
阿史那屈度勉强举杯,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道:“大帅,上次虽然咱们胜了一场,但大唐富饶,唐军勇猛,只怕后面的作战,没那么容易。”
阿卜杜勒嘴角带着微笑,捧着酒杯:“哦?上次你不是说,唐军那个将军薛,是大唐的名将吗?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
说着,转头向副帅哈栗吉道:“哈栗吉,你说呢?对了,你那位侄子听说在身毒干得不错。”
身毒,即天竺的音译。
大食人对天竺人的了解,只怕比唐人还多。
几百年来,从月氏人,到波斯人,都会向天竺渗透。
分一口肥肉。
毕竟,远东的汉人太凶恶。
远不如逆来顺受的天竺人可爱。
一句话,天竺人嘴炮没输过,打仗没赢过。
哈栗吉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 向阿卜杜勒举杯道:“大帅,我在想天竺还有多久才能全部拿下,我听伊本说,那位大唐的天竺总督,王策,有些难缠,死守着中天竺,战事有些不顺。”
阿史那屈度道:“那位总督叫王玄策,昔年曾向吐蕃借了几千人,灭了整个中天竺,逼降了五部天竺。”
“那些身毒人都是些没用的废物,算不得什么。”
阿卜杜勒轻蔑一笑:“将军们,让我们把视线拉回到西域来吧,听说大唐有取之不尽的黄金和财宝,用之不竭的织锦瓷器,富得流油的黑土地。”
他向自己身上的蜀锦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满意。
“似这般轻和柔软的锦衣,如少女肌肤般幼滑,这些宝贝,我们都应该向大唐去抢掠。”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地图。
目光盯在标注安西四镇的地方久久停留。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