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这边有另一位医生过来给顾寒山看诊, 他看了救护车那位医生的出诊诊断,又检查了顾寒山身上的伤,开了单子, 要给顾寒山做外伤处理,还要拍片子检查。
向衡跑了一圈办手续, 回来的时候看到顾寒山坐在床边椅子上, 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缝完了, 她还戴上了耳机,她的包包放在病床上。医生已经剪开了她的牛仔裤,在处理她腿上的外伤。
而他买的拖鞋, 赫然放在她的脚边。
真是神奇了。他就是太烦顾寒山问了, 就给方中发信息提了一嘴,结果这小子太能干, 还真给找到了。
方中在不远处打电话, 见到向衡回来赶紧过来, 压低声音道“那个司机伤势过重, 死了。”
“嗯。”向衡点点头。
这事情不好办。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一个要杀顾寒山的人,却被顾寒山反杀,他们连问话都问不到, 不知道后头还有什么在等着。
向衡看到顾寒山看过来,他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她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别让她太担心。
“大罗已经按你吩咐去派出所找黎荛, 调那批监控资料查这个司机。”
“好的。”向衡再点头。提起这个他就想到了顾寒山对他们警方的隐瞒,心里顿时腾腾腾的火气冒了上来。这姑娘真是太气人了,对她保持耐心真的需要顽强的意志。
顾寒山这时已经没在看向衡,她腿上的伤处理完了,她正把脚塞进他的拖鞋里。
她试着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踩在了拖鞋上,然后她吐了一口气,很舒服的样子。
向衡的气又消了。
向衡跟方中交代好工作,然后朝顾寒山走去。他把单子交给医生。医生让护士拿轮椅来,得推顾寒山去拍片子。
顾寒山见到向衡,把耳机摘下来了,对他说“拖鞋找到了,很好穿。”
向衡骂又骂不出来,缓了缓,还是要抱怨“跟你说好了在派出所等我。我开完会就回去处理你的事。”
“按计划,在你开完会之前,我就已经回到所里了。”顾寒山道“如果不是上了贼车,我肯定会在派出所等你的。我是一个守信的人,答应的事会做到的。”
向衡吐槽“你高兴做的事就守信,不高兴做的事就不守信。”他真的太了解她了好吗。
顾寒山一脸正经,“我有时候被迫言不由衷,也是因为守信的需要。”
“被迫不守信,是因为守信的需要”向衡训她,“你自己听听,这借口找的,像话吗”
“不是借口,是事实。我对自己的承诺,优先级当然要高于对别人的承诺。”顾寒山冷静应对,理直气壮。
向衡噎住。
无法反驳。
这歪理一套套的,简直可以出书了。
向衡与顾寒山大眼瞪小眼,这时候护士把轮椅推来了。
向衡把顾寒山扶到轮椅上坐。顾寒山腿上有伤,坐下去的那一下有些吃痛。拖鞋太大了,从顾寒山脚上掉了下去。
向衡蹲下身,把鞋再套到顾寒山脚上,还帮她把脚踏扳好,让她踩稳了。
顾寒山看着他的动作,解释道“我就是看到拖鞋很高兴,就想回家,把它摆在鞋架上看看。”
神经病一样的思维,语气平平淡淡的,但向衡听着,却觉得心被戳了一下。
一双拖鞋而已,她要特地跑一趟摆起来看看,这么郑重其事,好像这事有着特殊的意义。
是因为这么小的要求,有人重视并办到了吗她的想法,有人会尊重,这对她很重要,是吗
向衡抬头看着顾寒山。
“可惜还没能看到,中途就出事了。”顾寒山懊恼。
“等你回家了就能摆上去了。”向衡安慰她。
“可还是被打断了。”顾寒山仍不高兴。
向衡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现实总有许多不如意,好好适应吧姑娘。
护士看了看顾寒山,觉得她怪怪的。一双拖鞋多大事
向衡横了护士一眼。
向衡凶起来眼神还是凌厉,护士下意识走远两步。向衡推着顾寒山朝放射科去。
顾寒山道“不过这是双好拖鞋,我喜欢。我爸的拖鞋也是土黄色的。是我给他挑的,颜色比你这双亮,更好看。不过他的东西全被贺燕拿走了。我那天去她那儿,看到她穿着我爸的拖鞋。”
向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儿和后妈抢遗物拖鞋这种事,他这个外人不好置喙。
顾寒山忽然又道“只拍胸片和腿看看骨头情况。脑部扫描等着去新阳再做。”
向衡低头看看她。
“新阳签了保密协议的,在那里做检查比较安心。”顾寒山实事求是,“而且如果我的头真撞出个好歹来,他们有以前的病历和脑部扫描图对比,也比较好下诊断。”
“还可以看看简语的反应,是吗”向衡不能确定顾寒山遇袭跟简语的关系有多大。因为事情太突然。简语今天中午受了羞辱,下午就有人动人,这样的行动效率,太快了。
顾寒山道“对,看看他什么反应,就知道情况了。我不太会看,但是有你在。你到时试探他。我没死,但是把脑子撞了,对他来说肯定是大事。我的脑袋可珍贵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向衡答。对他来说,人最重要。脑子只是人的一部分,跟手啊、脚啊是一样的。哪里都不要受伤是最好了。
“你把我遇到袭击的事告诉简语了吗”
“还没有。”
“挺好。”顾寒山的语气有些调皮,“吓吓他。”
“那一会去新阳”向衡有些期待了。
“明天吧。”顾寒山道,“今天太累了。做检查很烦的,今天真的熬不住了。而且他会知道我发病,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的。我想回家了。”
向衡一想也是,今天确实发生太多事。顾寒山同学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精彩。可他还是有些担心“你确定你能撑到明天”
“我没事。如果真能撞傻就太幸福了,可惜不能。”
向衡听出了些情绪,他停下,蹲下来看着顾寒山的眼睛。
“我小时候自杀过。我去撞火车。”
“火车被你撞飞了吗”向衡试图用玩笑话把这个悲伤的事化解,但一点都不好笑,向衡有脑子里已经有了小小的顾寒山被病痛折磨的画面,他觉得挺难过。
顾寒山认真答“火车没事,我也没事。我爸冲过来把我抱开了。我还试过洗澡的时候用头撞墙,撞伤了,肿了一大片,还流血。但我什么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还想过割腕,也是洗澡的时候。贺燕发现了。后来我就没机会单独洗澡,贺燕会搬个椅子坐在玻璃房外头看着我。”
向衡忽然明白顾亮为什么需要再婚了。他的女儿需要照顾,而他是异性,女儿长大了,总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顾寒山看着向衡的眼睛。他的眼睛真好看,特别有神,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想起爸爸。
顾寒山道“今天有位大叔救了我。那出租车要撞死我,大叔跑过来把我扑一边。”
“我听说了。”向衡心有余悸,“我会感谢他的。”
顾寒山眨了眨眼睛。
向衡冷静地改口“我会让你感谢他的。”
向衡站起来,这回中间没停,把顾寒山推到了放射科。有警察开路,又是急诊的单子,放射科给顾寒山插了队。
做完检查,向衡把顾寒山推回急诊观察室。拿检查结果的事他使唤方中跑腿,而他坐下与顾寒山谈谈原本应该在派出所谈的话题。
“顾寒山,你现在有生命危险,你已经明白了,对吗”
顾寒山问他“那个司机死了吗”
“是的。伤势过重,还没到医院就死了。”
“可惜。”顾寒山的语气里毫无对人命的惋惜,只有对失去一个调查线索的遗憾。
“顾寒山。”
“我并不愧疚,我也不难过。”顾寒山道“我答应过你的,我做到了。我给过他机会。我让他靠边停,他不愿意。他想杀死我。而且他知道我的情况,我对平江桥有恐惧症,我爸死后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尝试过,靠近那边我会发作,我会没有反抗能力。”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那司机要去平江桥,他想要顾寒山的命。
“谁知道你的恐惧症”
“简语和他的团队都知道。”顾寒山道,“他们测试过,没直接带我去,他们只给我看了平江桥的模拟道路影像我就发作了,都没能走到桥上。我会联想到我爸掉入江里窒息”
顾寒山说不下去,她脸色发白。向衡用力捏她的手“顾寒山。”
顾寒山大口吸气,她伸手拿包。向衡赶紧给她找水,但是这屋里没有。
顾寒山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没有水也吞下去了。向衡奔出观察室,飞快给她接了一杯水回来。
顾寒山接过水,喝了两口,道“没事,我吃药超级熟练。饭吃不下药都能吞下。”
她拿水的手都有些抖。向衡把纸杯放到一边,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
顾寒山又找到了那个位置,她听到了向衡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也慢慢平缓下来,呼吸顺畅了许多。
“我包里常备着一瓶水,今天浇到那司机车上了。”顾寒山道“我吓唬他,其实一看就是水,但他还是上当了。”
“嗯。”向衡能想象,顾寒山冷酷的样子很能唬人的。
顾寒山停了很久,她抬起头,看着向衡,认真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后悔。”
“我们会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向衡问道“那司机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透露什么。他只说他是有苦衷的。”顾寒山道“但我知道他。这个司机跟梁建奇是一伙的。”
“所以你到底隐瞒了我们多少”向衡生气。
顾寒山道“也没多少。我自己能查的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