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肯定100分。”
卓玛将信将疑地,但还是收起了算术作业本,拿出了语文作业本。
语文主要是拼音,此时的白客肯定没有卓玛发音标准。
卓玛在桌子前做着作业,白客仰脸躺下来。
估计大锅炉灶里还有余火,所以炕上也有些温热。
在这个有些潮湿的日子里,躺在炕上还挺舒服。
在这个年代里,卓玛家的住房条件算是中等的。
但也得父母和儿女同睡。
卓玛的父母以及卓玛的妹妹,全家四口人睡在一张大炕上。
想着想着,白客突然浮现一个念头:那时的父母都不过夫妻生活吗?
或许他们都在夜深人静,等儿女都睡着了再办事?
或许很多父母在有了儿女之后,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他们已经没有那方面的念想了。
白客这是步。
因为他们家的状况比卓玛家更糟糕。
白客家跟卓玛家一样,也是住着半个厨房一间卧室,俗称一间半。
但白客家是六口人啊。
白客要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睡在大炕上。
而且,这一间半还是借的。
刚有点迷瞪的时候,白客连忙起身坐起来。
卓玛还没做完,嘟嘟哝哝写着。
卓玛学习不大好,字却写得相当漂亮。
上一世,白客只和卓玛有一年的交集,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也不再有对方的任何消息。
但卓玛的憨厚善良,却像白客人生中的一烛灯火,始终在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闪亮着,令白客没有彻底滑向深渊。
白客低头看卓玛的语文作业时,卓玛突然想起,白客会说普通话。
“帮俺看看,对不对。”
白客看了看,帮卓玛挑出几个拼错的字。
等卓玛收拾起作业本时,白客也伸着懒腰准备回家了。
但他突然想起,自己仍然不记得家在哪里。
白客摸摸脖子上的钥匙:“我家的锁头总是打不开。”
“笨蛋!你是个笨蛋小南蛮。”
卓玛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拧白客的脸蛋,然后一下从炕上跳下来。
白客也跟着跳下来,两人一起向外走去了。
果然只隔了两趟房,拐了两下就到了。
看看斑驳的房门,再看看煤槽子,白客瞬间找回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刚打开门,卓玛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白客也没打算邀请她进屋。
此时,白客家比卓玛家可是寒酸多了。
地上既没有水泥,更没有红油漆。
厨房里除了干硬的像石头一样的苞米饼子,没有任何可以嚼一嚼的东西。
当然,眼下看起来白客家的家具要比卓玛家高档多了。
大立柜、高低高、书桌、五斗橱一应俱全,统统都是手工实木卯榫结构。
而且家具表面用的油漆,北方人见都没见过。
叫做大漆,是西南几个地区特有的一种油漆。
40多年后,白客家的这几件家具都留了下来,油漆几乎没有任何损坏,依然光亮可鉴。
最神的是,白客家的这些异常沉重的家具,统统都是从老家搬过来的。
搬家前,白客的老爸白策不知道听哪个脑残忽悠,说东北缺木头,买不到家具。
所以,白策就买了木头现做家具,然后长途托运到东北。
这一路上,给国家贡献的运费估计也老鼻子了,连搬运工都吃的盆满钵满。
其实不光是家具,老爸白策几乎是将整个家都搬了过来。
什么缝纫机、收音机、藤椅,小孩儿的洗澡盆……
甚至瓶瓶罐罐都没放过。
三个榨菜坛子里,还装满了大米。
为了防止发霉,大米里放着花椒。
每次吃饭时,白客都抱怨吃了一嘴的花椒。
可一个月后,他便开始怀念这种花椒味的大米了。
因为在这个北方小城里,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细粮。
没有大米没有白面,顿顿都是苞米面。
白客坐在炕沿上,呆呆地打量着屋子里。
看看家具再看看墙上挂着的各种照片。
最大最醒目的是父亲的军官照。
那时的父亲真是意气风发啊。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推门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标志性的叹息声。
白客猛地跳下炕沿,推门出去。
又见到父亲了!
可就像从童话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一样。
军官照中的老爸和现实中的老爸完全是两个人。
此时的白策也就四十多岁,头发花白表情木讷,仿佛有六十多了。
白客鼻子根儿发酸,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爸,你回来了!”
生活的重压已经让白策变得粗糙了,根本察觉不到白客身上轻微的变化。
“饿了吧?”白策从墙上拿下编织筐,“我这就买菜去。”
白策拎着筐推门出去了,白客目送着父亲的背影,内心中翻江倒海。
那一晚,白客明明听到父亲喊了一嗓子,但却懒得动弹。
结果第二天眼睁睁看着父亲再也没能醒来。
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