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时年该痛哭求饶了,然而女孩也瞟向那里,不知想到什么,竟离奇地镇定下来。不过她的声音倒是低低的,如果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到声音,恐怕会觉得这人现在很害怕,“连八子,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注我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难道就因为当初在武安侯府,你是抢了我的位置才能去陛下面前献舞那也该是你对不起我啊。”
连翘面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本来就该是我的机会,如果不是你忽然出现,君侯怎么会”
她居然还敢提这件事当初差点被她抢了机会,是连翘心头大恨,在耍了手段挤下她后,更是不想看到这人,所以才会处处针对,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她再难忍耐,厉声道“你们几个,去把人给我弄出来今夜就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还有她那个奸夫究竟是什么嘴脸”
其余美人听到这里,有的面露鄙夷,有的幸灾乐祸,全看着那一处。连翘看着看着,却忽然心里一个咯噔。时年的表现太奇怪了,而且那个背影,好像有点熟悉
“哦,你想看朕什么嘴脸”
这念头闪过的下一瞬,暗处的男人忽然转身,皎洁月光里,玄衣玉冠、面庞俊朗,朝她微微一笑。
连翘呆住。
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看着那个人,半晌,忽然双腿一软,“陛、陛下妾参见陛下”
殿内哗然。
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皇帝,更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适才听到刘彻的话还惊疑不定,以为是听错了,可连翘也这么说,那就确信无疑。
眼前的男子,正是她们春闺痴望、却始终不得一见的至尊帝王
“扑通。”
“扑通。”
殿内顿时跪成一片,人人口道圣安,刘彻目光扫过诚惶诚恐的众人,落到人群中央,除了自己唯一还站着的人身上。
时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完全没想到。他忽然促狭心起,勾唇笑道“怎么,时少使不是想见陛下吗现在见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个人
时年生怕自己装不下去,干脆把头一埋,也跪了下去。刘彻看她规矩得跟小鹌鹑似的,又想起女孩方才的慷慨陈词,心里某处没来由一软,竟是主动解释了,“我不是故意瞒你。”
连翘听到他语气里的温柔,只觉心惊肉跳。陛下什么时候跟人这样说过话还有,他怎么会认识时年,今晚来掖庭,也是因为她吗
他们早就认识,那自己往日多番刁难时年,今晚还这样,以陛下的性格,她会是什么下场
她绝望地抬头,端端对上刘彻的眼睛。这双眼曾赞赏地凝视过她,此刻却只余冷漠厌憎,“朕竟不知,连八子还有这样的本事。看来这掖庭,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第二天,整个后宫都知道,新近得宠的八子连氏见罪君前,被陛下下令打入暴室。这在往日还能被大家议论一番,毕竟陛下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惩罚嫔御了,但这回,谁也没心思去管连八子的死活,所有人都关注着另一件事。
听说,陛下看中了掖庭一位小少使,不正经宣召,竟玩起了深夜幽会的把戏。因为这个,还被掖庭的人误会是歹人恶徒,连八子之所以获罪都和这有关系。
一时间,艳羡有之,嫉妒有之,而更多的还是好奇。大家都想知道,这位时少使到底是何等绝色,竟能引得君王如此荒唐
掖庭里,“人间绝色”时少使掩上门,隔绝外面的好奇的目光,靠在门上长舒口气。
这几天,她的生活可以说非常精彩。那晚的情景,震撼了所有人的心,大家都看到当今天子大晚上从她房里出来,即使是连翘最风光的时候也不曾有这个待遇。没有人怀疑,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么在这之前,讨好她就成了当务之急。
时年瞬间变成了掖庭的大红人,每天要应付着各怀心思的众人,觉得相当崩溃。不过,想到连翘的下场,心情又能稍微愉快一点。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记得把她当初耍手段抢名额的事情说出来,可以说是相当碧池了
活该,谁让你欺负苏更还想搞死我的
她走回殿内,随意坐下。想到苏更,又开始发愁,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还联不联系她了
手指忽然碰到个东西,她愣了一下,发现是一张放在案上的纸张。这个时代还是用竹简和绢帛,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时年几乎是下一秒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解放区的天是人民的天,你们可算来了”
时年兴冲冲展开一看,顿时眼前一黑。只见洁白信纸上,是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每一个字母都凌厉飞扬,居然是一整页的英文
这不坑爹嘛,她英语只过了四级啊‵′︵┻━┻
难怪他们敢随便把信放在这儿,也不怕被人看到。时年深吸两口气,连猜带蒙,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读完了这封不算长的信。完事儿后她瘫坐在地,仿佛一个刚参加完六级考试的学生,身心俱疲,望天喃喃道“实习期也要发工资的吧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申请加钱。这是工伤”
虽然那晚在掖庭搞得很高调,刘彻之后却没有来找过时年,她本来还好奇他在忙些什么,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前朝传来消息,匈奴使臣经过数月的跋涉,终于抵达长安。
匈奴人入城当天,丞相许昌率众于城郊迎接。当晚,皇帝在未央宫举行夜宴,为众使臣接风,不仅百官列席,太皇太后窦氏、皇后陈氏和部分后宫嫔御也参加了。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洒下如水清辉照拂着巍峨的宫殿。未央宫前殿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汉人和匈奴人分据左右,九阶之上则是帝后及太皇太后,靠后一点还有此次列席的后宫嫔御。
时年坐在珠帘后,浅浅喝了口酒。
原本她还在思考,怎么跟刘彻说自己也想来这个夜宴,没想到他竟主动派人来请她。不过大概是太忙,他依然没有召她过去说话,时年见状也没有主动上前。
想到这里,时年望向前方。因为是正式场合,刘彻今夜身着最郑重的冕服,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肩头是日月龙纹,背部是山川星辰,冠前垂下十二旒,珠玉琳琅,端端遮掩了帝王贵重的容颜。
时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只觉这样的刘彻非常遥远,也非常陌生,让她很难把他和之前那个带着她爬墙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刘彻忽然侧头,与她目光对上。他本来还是面无表情,却在看了她片刻后,略微扬唇,露出个浅浅的笑。
时年心一跳,躲开目光,却看到刘彻身侧坐着位严妆华服的女子。和卫子夫的如水温柔不同,这女子肌肤白皙、红唇乌目,看人时一双凤顾盼飞扬,透着倨傲,端的是光艳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