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带着她逛遍了整个长安,在城楼上跟她说,要为她修一座宫殿,永远和她在一起
“年年”
时年如梦初醒,却见独孤英狐疑地盯着自己,“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时年这次说完,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头看向远方。
独孤英盯着女孩的侧脸,不语。女人他见得多了,她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想起了某个人。而且这个人不是她恨的,又或者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而是让她牵挂,甚至是念念不忘的
他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两人回到妓院时,天已擦黑,他们从侧门进去,独孤英一直把时年送到房门口。廊下灯笼轻晃,她咬唇,犹豫是否要这么和他告别。
下午的套话没什么收获,按理说应该继续,可以他们目前彼此的身份,一起逛逛街就算了,共处一室实在有些微妙
她还在纠结,身后的人却绕过她,径直走了进去。
“玉郎独孤玉郎”
时年几步跟上,却见房内空空,布里斯不知道去哪儿了,连伺候她的小丫鬟也还没回来。
“没有人啊。”独孤英说,“看你刚才的样子,我还当房里有什么不能让我瞧见的呢。”
时年一愣。她有一位胡商恩客的事整个楼里都知道,独孤英以为,她刚才是在犹豫这个
“就算有,也是我和你在一起,不能被他瞧见。”她认真道。
讲讲道理,布里斯对外可是包了她的
独孤英一噎,继而笑道“也是。既然他还没回来,我小坐一会儿,不碍事吧”
当然不碍事。只是当两人临窗对坐,庭中月华如水,照得满地银霜,时年手放在腿上,感受着屋内长久的安静,忽然有点崩溃。
要聊啥啊
“那什么,今下午那些人看起来好像有些来头,我们得罪了他们没问题吧”
独孤英“你现在知道怕了”
她其实现在也没有很怕,但有些后悔,如果那几个人事后找茬,影响了他们的任务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弟,不用放在心上。”独孤英淡淡道。
时年打量她,忽然有点奇怪。自己是有恃无恐,但他又是为什么,得罪了那么多权贵之子还这么淡定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独孤英这个人看似轻浮孟浪,有些地方却又规整自持,比如他的坐姿总是标准的正坐,执杯饮酒的手势也很优雅。时年好歹也见过两个皇帝和众多权贵,对那种贵族门庭里经年累月教养才能培养出的贵气有所体会。这个独孤英,出身好像很不错
听他下午炫富的口气,不像是在吹牛,而且他在妓馆住了快三个月,一直霸着王苏苏这个头牌,只靠当初赢了一场斗诗会真的能办到吗她可是郑三娘的摇钱树
但当初聂城的资料又说,他是个没什么钱、靠着才华青楼买醉的落魄诗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别人房里。”独孤英忽然轻笑。
“嗯”
“真的,除了苏苏,我还没有搭理过别的女子。”
时年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主意,“玉郎眼光高,平康坊这么多花娘,只有王都知能入你的眼。只是你们既然这么投契,玉郎可有想过帮王都知赎身”
独孤英倒酒的手一顿,“你希望我帮她赎身”
“都知才貌双全,待人也好,奴自然希望她觅得好归宿。”
独孤英默然一瞬,似笑非笑,“那你心肠很好。”
“奴希望是希望,但不知玉郎家住何处,可有妻室,她脾气又如何,容得下都知吗”
“妻室”独孤英端着酒杯,目光却望向远方,似乎想起什么渺远的事,“我自然是有妻室的,她脾气也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的母亲,是个强势善妒的女子。她不仅不让自己的丈夫纳妾,连我们这些儿子,也通通不许纳妾,否则她便会动怒。我的兄长便是因为宠爱妾室,惹恼了母亲,被她废黜了继承人之位”
唐、唐朝女权主义者
时年一边震惊于这位女士的剽悍,一边觉得这个故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独孤英忽然凑近,“但现在不用怕了,我的母亲管不着我。我确实可以帮一个人赎身,你愿意吗”
“什、什么”
“我说,我无意给苏苏赎身,但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时年张口结舌。
“玉郎,你不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其实我早就想说,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小妾,我很喜欢她,背着母亲把她养在外面,只是现在我们分开了她曾说过,她有一个亲生妹妹,很小就失散了。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是她的妹妹”
电光火石间,时年脑中忽然闪过那一天,她刚来到这里的那天。她和他在房间里撞上,当时他喝多了,他叫她
“宛娘
他眼中似乎闪过惊喜,“你知道她你知道宛娘你真的是她的妹妹”
时年一阵激动。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出现了难道这就是她最先遇上他的原因,自己和他的爱妾长得一模一样,小妾还有个妹妹,那么她只要假扮这个妹妹,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取得他的信任
而且,她们姐妹既然从小就失散了,也就不需要她知道宛娘多少信息,完全能蒙混过去
这样想着,她稳定心神,也用一种惊讶的语气道“是,我确实有个姐姐,她叫宛娘”
廊下无风,明月皎皎。
只点了一盏灯的房里,独孤英一瞬不瞬盯着她,轻声道“真的吗我还当是我认错了”
他的手靠近她,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时年刚想露出个笑,双眼却猛地睁大。
因为他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时年“你干什”
他手上力气加重,让她的声音瞬间消失。男人脸上笑容仿佛被抹去了,双眸冰寒而狠戾,语气却还是轻柔的,“我还当是我认错了。原来那晚闯进我房里,又伤了我的人,真的是你啊”
他知道他认出她了
时年内心尖叫,满脸惊恐。怎么会这样,难道一开始他就已经认出她了,后面都是在演戏
“谁派你来的想要做什么杀我,还是从我这儿套出什么”
时年说不出话,拼命掰他的手。独孤英又道“算了,死人的目的我也不在乎。只是如果有下辈子,你说谎前最好掂量清楚。宛娘的妹妹呵,除了我,这里不会有认识宛娘的人。一个都没有。”
为什么难道一开始他并不确定,只是因为她承认是宛娘的妹妹,他就认定她在撒谎
什么叫这里不会有认识宛娘的人
也许是太过慌乱,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之前每一次弦波动,对应的都是一个偏移事件,如果有两个事件,那么他们在现代就会察觉,弦的波动范围也是两个。可事实却是,他们感觉到了一个极宽的波动范围,然后,被自动送往其中两个时间点。
这不合常理,除非
这两个时间点,对应的都是同一事件。
可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前后一百多年呢
大脑开始缺氧,她觉得眩晕,屋内景物也变得模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下一秒,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气势恢宏的宫殿,白玉为阶、金砖铺地,群臣尽皆跪拜。而大殿正中央,是一身朝服、神情端肃的独孤英,他跪在那里,望着前方九阶之上,宰相正在宣读圣旨。
“今有皇次子晋王杨广,天意所属,兹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晋王,杨广。
杨广。
隋炀帝,杨广
时年猛地睁开眼。独孤英依旧掐着她的脖子,只是力道松了些,似乎在察看她是不是死了。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觉得我不会认识宛娘,因为宛娘根本不是这里的人,对吗”
独孤英眉头一跳。
她露出个笑容,嘶哑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不仅宛娘不是这里的人,郎君郎君也非此间之人,对吗”
独孤英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