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纠结,杨广却忽然眨眨眼睛,笑了,“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是小狐狸。”
什么
女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疑惑地望着自己。杨广想起那日在平康坊,他看到她戏弄那帮纨绔,笑得那般狡黠动人。
当时他就觉得,她像一只小狐狸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软了下来,“你不喜欢我叫你大娘,那以后我叫你小狐狸吧。怎么样”
时年脑中却迅速闪过另外两个称呼,分别来自汉武帝和明武宗,“不怎么样不许这么叫我”
“不喜欢啊可是怎么办,我很喜欢,觉得很适合你”
时年“”你都决定了,还征求我的意见干嘛
她有点崩溃。这些皇帝都是什么毛病,她有名字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好好叫她的名字
取外号就算了,还都是小字辈,你们够有默契的啊
她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岔开道“我回答了你,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时年瞪他,男人于是懒洋洋一笑,“哦,那个啊。你猜的没错,安禄山起兵,是和我有关系。”
虽然早已差不多确定,真听他承认,时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沉,“你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安禄山让刘骆谷留在长安为他打探消息,但那刘骆谷能力实在有限,我就帮了他一把。安禄山担心的无非是三个方面,朝中众臣对他的看法,皇帝本人是否对他起了怀疑,以及最重要的,几位大将的动向。
“如今的大唐,能战者以高仙芝、封常清还有哥舒翰三人为首,哥舒翰年迈,若有战事,最先派遣的必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如果这二人有把柄落到安禄山手上,你觉得,他还会惧怕起兵吗”
时年一阵胆寒“你”
杨广微微笑着,那笑容却比外面的月光还要冷,“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记仇。谁得罪了我,我让他子子孙孙永不安宁。李隆基要怪就怪他的老祖宗,大大得罪了我”
时年听着他阴恻恻的声音,一个哆嗦。她就说他怎么能搭上安禄山,原来是用这种手段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那里被他掐出的伤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当时痛意和窒息感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这个家伙对待敌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留情
时年告诉自己先冷静,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你既然和安禄山有联系,那你有办法把我们救出去吗”
杨广反问“你既然是为了送我回家的,那你有办法把我们救出去吗”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片刻后时年败下阵来,“我有吧。看我的跟班们有多努力吧。”
好在她被带走时聂城他们都在场,现在肯定在想办法营救她。
“这就对啦。我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小狐狸你了,乖,去睡吧”
他一脸气死人的笑眯眯,时年很想帅气地扭头就走,可看着自己的小床,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黑漆漆的牢房,从地底升腾出一股寒意,这里不知道曾经住过谁,那张床又被什么人躺过。时年只要一想到,也许这里住过的人现在都死了,甚至有人就是死在这间牢房里的,就忍不住害怕。
昨天杨广不理她还不觉得,现在他跟她讲话了,她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可以靠得近一些,她的心会安定这么多。
即使这个人是心机深沉、狠毒无情的杨广。
杨广打量她神情,忽然凑近,“怎么,舍不得我”
他气息轻柔,吹拂过她的头发,时年浑身一紧,“才、才没有舍不得你少胡说八道”
“没有舍不得我,那就是害怕了。也是,昨晚某人还半夜被噩梦吓醒,又不敢叫我,躲在那里瑟瑟发抖,跟只小鹌鹑似的”
“你你知道”时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偷看我”
她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故意不理我的你耍我”
“谁让我的小狐狸这般狡猾我怕她再语焉不详、骗东骗西,不得不晾了她两天。你看,你一下子就说实话不是”
时年简直不敢相信,这混蛋居然一直在跟她玩套路,就为了让她沉不住气自爆身份而她还真的上当了
看女孩气鼓鼓的样子,杨广扬唇一笑,“好了,别生气了。作为赔罪,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时年不为所动,为了表示愤慨,甚至还别过了头。她盯着厚厚的墙壁,打定主意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要理他了,耳畔却传来乐声。
婉转低沉,让人想到清风朗月,松枝落雪。
她猛地回头,只见杨广握着个东西,正轻轻吹奏。而那个东西狭长的方形,侧面一排小孔,锃亮的金属反射着光。
她不禁道“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杨广手里的,赫然是她的口琴
“你随处乱放,我恰好看到,就替你收着了。”杨广道,“让你给我吹曲子你不肯,也罢,换我给你吹也是一样的。”
“你会吹这个”时年更惊了,这口琴古代没有的吧,他去哪儿学的
“不会,但,可以试试。”
他又吹了两下,时年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找音,很快,他大概是确定了,说“我只听了一遍,可能记不太全,如果吹错了,你可以纠正我。”
时年像是呆住了,定定听着他吹奏。熟悉的调子,一开始还有点磕磕绊绊,然后,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娴熟。
是那晚她在平康坊吹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只听过一次,居然就会了
杨广吹得那样认真,那样动情,双眸微闭,像是完全沉浸到了乐曲中。时年看了他许久,慢慢靠上栏杆。月光凄冷皎洁,照耀着牢房,两人就这么隔着中间的木栏,背靠背坐着。
在熟悉的乐声里,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夏天的晚上,爸爸总是喜欢抱她到阳台上乘凉,一边看月亮,一边给她吹这首曲子。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很开心,每每不等他吹完就伸手去抢口琴,嚷嚷着自己也要玩。爸爸一边躲一边继续吹,妈妈端着水果走过来,笑眯眯看着他们。
许多年后再回忆,她依然觉得,这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
自从做了这个工作,多少次险死还生,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杨广忽然停下,侧耳听了一瞬,“你哭了”
“没有”她立刻否认。
“你哭了。”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她恼羞成怒,“我说了没哭就是没哭。少废话,继续吹”
这次那边顿了良久,男人才轻轻一笑,像是无奈,像是妥协,“遵命。”
因为杨广的话,接下来几天,时年都在担心外面的情况。很快,她从狱卒放饭时的闲聊中听说,唐廷果然派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出兵征讨逆贼安禄山,然二人兵败,退守潼关,顿时更加着急。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长安的屏障,潼关若失守,长安也必定保不住了
历史上安禄山本就拿下了潼关,这次还有杨广这个外挂在暗中帮忙,她不知道大唐这边究竟能顶多久
她每天祈祷聂城他们赶紧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不晓得是这天牢太难进了,还是他们有别的计划,大半个月过去了,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就在时年坐牢坐得快崩溃,怀疑自己要在唐朝以犯罪改造人员的身份了此一生时,牢房里终于来人了
是几个宦官,她看着他们,迟疑道“你们终于要审问我了”
完了,不会上刑吧那她是招呢,还是不招呢
最当中的宦官瞄她一眼,立刻像躲什么灾星似的躲开,清清嗓子,道“传陛下旨意,乐师独孤英及其婢女时大娘,系妖邪不吉之物,有碍国运,于七日后当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斩首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