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大殿下顺利册封,即使杨广回来,想翻盘也没那么容易了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人就和他一起围住了杨广。杨勇将太极殿外的人替换了大半,剩下的也不是人人都见过杨广、都像他们一样眼尖,即使有怀疑,也因为眼下这局势不敢擅动,迟疑着拔出了刀。
杨广轻叹口气,就像早有预料似的,抬脚就踹上当先一人的胸口那人往后一摔直接砸翻了两个人,众人大惊,纷纷冲了上来,杨广百忙之中不忘回头一笑,“这次我给你打过招呼了”
时年“”
时年他们在太极殿外惊心动魄,太极殿内,有个人的内心也是波涛万丈。
今日百官齐聚,浩浩荡荡站满了整个太极殿,杨勇手持玉笏立在最前方,望着九阶之上。皇帝染疾,已有些日子不上早朝,今日却强撑着来了,全套衮冕端坐御座。他的旁边是身着朝服的皇后独孤氏,杨勇望着母亲美丽却不带一丝笑容的面庞,心微不可察一颤。
如今的大隋之主虽然是父亲,但在杨勇心中,他最敬畏的一直是自己这位出身高贵、手腕强硬的母亲。
毕竟,就连他当初被废黜,也是母亲一手主导
一想到这个,杨勇内心就一阵幽愤。是,过去的事他承认自己有错,宠爱妾室、喜好奢侈,前者犯了母亲大忌,后者又让父亲不喜,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废黜母亲之所以这般坚决要废掉他,无非还是受了二郎的蛊惑
二郎。
杨勇心头一凛。这段时间的事又滑过眼前,在被废为庶人一年后,他本已经放弃了希望,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二郎居然失踪不见了自己竟有了翻身的机会
幕僚说,这是上天神仙赐予的恩典,一定要抓住。他也真的抓住了。这几个月来,他收敛起过去的脾气,侍奉君父、讨好母亲,学着二郎那样投其所好,终于一点点扭转了他们对自己的印象。
只是还是会担心,如果二郎突然回来怎么办。于是,他悄悄将宫中和城内的许多守卫都替换成了自己的人,并加强巡逻,确保如果二郎出现,自己能在父皇母后得知前先抓住他。
可直到现在,二郎都没有再出现。
“跪”
礼官一声唱和,他陡然清醒,只见九阶之上,御前大宦官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一份圣旨。白玉卷轴、明黄绫锦,上有祥云瑞鹤、金龙腾飞,那是国朝最高规格的圣旨,向来只用来宣布震动朝野的大事。杨勇曾经见过两次,一次是二十年前他被册封为太子,另一次则是去年,他被废黜东宫之位。
而现在,他将有第三份。
今天,是他的复立大典。
杨勇越众上前,跪在了大殿中央,司徒杨素拿起圣旨,在群臣和帝后的注视下展开了它。他是今日的承制官,但杨勇知道,他其实是杨广的人。当初就是他和杨广一起筹谋策划,将自己赶下了太子之位,可如今,却不得不亲自宣读他的册封圣旨。
他终于觉得安全。
二郎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他早就死在了哪个不知道的角落,而自己,将成为大隋未来的主人
“啊”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在这样的场合显得那样突兀。众人诧异回头,独孤皇后更是直接站起来说“怎么回事”
有宦官颤巍巍道“启、启禀陛下、皇后,殿外忽然闯来两名刺客,禁军正全力抓捕,定不会扰了扰了大典”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知道可笑。太子复位大典,竟让刺客闯进来,还在太极殿前大打出手,这仪式已然是被扰了,今天太极殿外所有的守卫都万死难辞其咎
独孤皇后本就脾气不好,今日更是心烦意乱,闻言就想发怒,却忽然觉得不对。什么刺客会在今日闯宫,还是在太极殿外生事那么多的守军,他难道以为自己能硬闯进来不成
这看起来,更像是要吸引他们出去
“伽罗。”杨坚轻声唤道。
独孤皇后冷冷一笑,“陛下,有人要我们出去,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皇后下令,众人不敢违逆,跟着出了太极殿。一出去就看到宽阔的广场上,众禁军围着一男一女,正斗作一团。禁军人数十倍百倍于那两人,却迟迟拿不下他们,众人仔细一看,发现不是那两人身手真那么不凡,而是这些禁军仿佛有什么顾忌似的,没有人敢先下杀手。
杨勇本来恼火大典被打断,瞥到其中那个蓝色的身影却愕然道“夏夏”
那女子正是他两月前收在身边的孟夏她怎么会在这里
喊完名字他才猛地惊醒,胆战心惊地望向独孤皇后。云昭训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生怕重蹈覆辙,所以此番虽然宠爱这女子,却并没有正式纳他为妾,而是以婢女的身份带在身边,母后面前更是从未提过。
刚才太过惊愕,竟忘了现在的场合
可让他意外的是,母后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双眼只定定望着那两人不,她没有看孟夏,她看的只有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
杨勇忽然发现,那个男人的身形也很眼熟。他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那是
“住手”独孤皇后忽然大喝。
几乎就在她喊声响起的同时,一柄长刀砍中那男子,从胸膛顺着往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男子负伤倒地,胸口衣服迅速被血染红。其余侍卫本可一拥而上,却被皇后的命令喝住,迟疑不敢上前。
独孤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推开身前的人,望着他道“二郎二郎是你吗是你对不对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阳光下,男子抬起头。他一手握着长刀,勉强支撑住身体,另一只手一点点撕掉脸上的胡子,露出那张干净的、英俊的、不能更熟悉的面庞,“是,母亲。二郎还活着。我回来了。”
群臣哗然。
在搜寻数月后,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杨广已经死了,如今陡然看到他出现,第一直觉都是怀疑自己看花眼了。可再仔细一看,那眉那眼,确确实实是失踪数月的东宫太子。
他回来了
“我远远的瞧着就是你,我不会看错的。你去哪儿了母亲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我独孤伽罗的儿子,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就没了”
独孤皇后一向最疼这个二儿子,如今失而复得,再强硬的个性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他对面,杨广挣扎着跪下,握住母亲的手,微仰的脸上,一双眼睛也红了,“二郎死里逃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母亲。二郎不孝,让母亲担心,也让父亲为我忧虑、抱病,实在罪该万死”
杨坚从刚才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此刻听到这里闭上眼睛,好半晌,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群臣纷纷跪地,司徒杨素带头贺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太子殿下平安归来,实乃陛下之福,大隋之福”
时年躲在大柱后面,远远看着这里。刚才杨广一开始打群架,孟夏就跟过去帮忙,时年考虑到自己的战斗力,识趣地没有凑上去拖后腿。不过她真的没有想到,聂城布里斯他们那些男的能打就算了,孟夏看起来妩媚漂亮、女人味十足,动起手来居然也这么惊人。
不会其实连苏更都能打十个吧
本来还担心他们的计划不能成功,没想到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帝后和群臣居然被引出来了,母子相认,杨广的身份在百官面前得到认可。
看着广场上一家团聚的画面,时年忽然有点感慨。都说天家无情,但其实,家人亲情都是一样的。
尊贵如皇帝皇后,也会为儿子的死而复生欣喜落泪,一如最寻常的父母。
“母后,二郎受伤了,先传御医吧。”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杨勇忽然开口,满脸关切道。
独孤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对,你受伤了。快传御医痛不痛啊简直岂有此理,那些禁军是干什么吃的,连你都不认识了吗竟敢跟太子动手”
“禁军自有认出儿子的。正是因为认识,才要跟儿子动手,否则,我若活着到了父皇母后跟前,他们想做的事可就要落空了”
独孤皇后闻言一愣。她本就是精于谋略之人,刚才只是太过激动,此刻一冷静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说什么”
杨广冲母亲安抚一笑,扬声道“今日扰了大哥的册封大典,是做弟弟的不是。只是大哥几次三番欲致我于死地,甚至我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让我见父皇母后,这也不是为人兄长该有的行为吧”
一言既出,如石破天惊。
杨勇又惊又怒,“二郎,你是受伤了脑子糊涂了吗胡说什么我几时欲致你于死地”
“若非大哥从中作梗,我怎会失踪数月你又怎会有今日复位东宫的机会如今看到我好端端的回来,大哥一定很失望吧”
“你放肆”
杨勇是真的慌了。本来看到杨广回来,他已经心头一沉,册封未成,自己的太子之位怕是悬了。只是还存了一点期望,这段时间趁着父皇母后无心政务,他将朝事都接到了自己手中,应该还能设法与杨广一争。一击不中,那就徐徐图之,总不到放弃的时候。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广一开口竟是这样的指控
独孤皇后看看他,再看看难掩慌乱的杨勇,慢慢道“你的意思是,是大郎害得你失踪他想要夺回太子之位,所以算计你”
“母后明鉴,儿臣四月前于终南山行猎,却遇刺客伏击,幸有高人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可惜我伤重昏迷太久,待醒过来,才发现大哥竟已掌握了朝局,而我想要露面,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荒谬”杨勇终于冷静下来,一撩袍摆跪下道,“母后明鉴,二郎出事时,儿臣被废幽居,如何能有办法去伏击当朝太子二郎所言太高估儿臣,也太低估东宫的羽林亲卫”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见许多臣子脸上露出赞同之色,杨勇心中一喜,瞥到旁边蓝衣染血的孟夏,就像一道灵光冲上天灵盖,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发现了关键,“她这个女人为何跟你一起出现她明明是我的侍婢,三个月前来到我身边的我知道了,是你算计好的对不对你故意装失踪,再安插一个人到我身边,好陷害我。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
他越说越激动。没错,一定是这样。他原来就怀疑杨广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如果一切都是他的阴谋那就说得过去了。
想到自己这几个月竟一直在别人的圈套里,他又是愤怒不甘,同时又充满了终于揭穿对手阴谋的欣喜若狂。
这话又激起一阵骚动。
在场确实有一些人知道那女子是杨勇新收的宠婢,也疑惑她怎么会和杨广一起出现在这里。而且,这女子看起来还身手不凡的样子。
难不成,真如大殿下所说,一切都是太子的安排
迎着众人的质疑,杨广凉凉道“大哥,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话可笑吗”
杨勇一愣。
“我失踪前已经是太子,而你都被废大半年了,如此大费周折就为了陷害已是庶人的兄长,你不觉得太得不偿失了吗”
他说着,按住胸口轻哼一声,众人这才想起他还身负重伤。
是啊,如此伤筋动骨、死里逃生,就为了对付已是手下败将的兄长,确实太过荒谬了
“至于如何伏击我,大哥自有大哥的办法。就像今日,太极殿外的守军为何竟敢拦我了这么多的人,难道没有一个认出我的吗这里的守军,到底是父皇后母后的护卫,还是你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你”
“大哥说我放肆,可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太子,而你早已被废,不过庶人。我是君你是臣,你却在我面前言辞无状、忤逆犯上,我看你才是真真放肆”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惊得旁边几名宦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仿佛某根最敏感的弦被触到,独孤皇后直起身子。她双眼微眯、环视四周,片刻后轻声道“这太极殿外,是多了很多生面孔。”
“母后”
杨勇只觉手足发软,几乎要跪不稳。母后脸上的神色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起了疑心的表情。当年他被废位前,就曾多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他觉得事情正朝最糟糕的方向滑去。他掌控了朝局是优势,某种情况下也是劣势,之前是父皇母后不想管,才能相安无事,可如果让杨广在他们面前挑出自己暗中的布置,那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太极殿外的人手调换尚在其次,更要命的还是
等等。
他看到孟夏的侧脸,心中陡然慌乱。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如果她是杨广的人,如果她发现了什么
如果她知道了
仿佛呼应他的想法,孟夏忽然跪下,以手贴地长拜到底,“陛下皇后容禀,婢子确实是大殿下的侍女,也得他的倚重厚爱。但正因如此,才让婢子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些事情,终日惶恐不安。今日在宫中偶然遇上太子殿下,实在忍不住将此事告知,以全婢子对陛下、皇后的忠义”
“何事”这一次,开口的不是独孤皇后,而是皇帝杨坚。
他刚才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两个儿子互相攻讦,独孤皇后的情绪尚且有迹可循,他在想什么却无人知晓。
但杨广明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从袖中取出已经沾染了血迹的信封,膝行而前,跪到杨坚身前,两手将信封高举过头顶,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儿臣在此,状告废太子杨勇忤逆犯上、罔顾人伦,于君父染疾之际,与宰相高颎密谋一旦龙驭宾天,将率九军掌控皇宫,实乃大不敬之罪我有二人亲书密函为证,望父皇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