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荷叶下的蛙叫停了,树干上的蝉鸣声也止了,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明了。
宋鼎鼎看着离自己不到一寸的脸庞,隐约嗅到淡淡的莲香,不知是湖底水莲的浅香,还是裴名身上冷萃的气息。
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然而身后便是石拱桥的桥栏,退无可退,便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他微垂的黑眸中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像是沉寂已久的湖水,波澜不惊,荡不起丝毫涟漪。
眼尾下方一点朱砂红,似是怜悯众生大慈大悲的佛祖,仿佛置身于世间之外,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她突然想起无臧道君说过的话。
神不怜悯众生。
若神不怜悯,是因为众生不值得,还是因为神没有七情六欲,不懂人类的感情
直到宋鼎鼎重见月光,察觉眼前的黑影移开,才恍然回过神来,轻唤了一声“裴,裴小姐”
她的嗓音中带着疑惑,似乎是想得到些什么解释,但裴名微抿着唇线,沉默着,将孤寂的身影留给她,快步走进了竹林。
宋鼎鼎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裴名。
她疾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月光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映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并在一起,显得有些旖旎暧昧。
脚下踏着散落的竹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前走着。
越往竹林深处走,便越发阴森漆黑,惨白的月光打在根根高耸挺拔的竹子上,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杀人埋尸的地方。
这里远离蝉鸣蛙叫的喧嚣,死寂一片,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耳中甚至能听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风吹过竹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像是猫叫,又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惊得宋鼎鼎再也忍不住,抬手攥住了裴名的衣袖。
裴名脚步微顿,垂眸看向被手指攥得发皱的衣袖,她纤细的五指紧绷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毫不怀疑,若是
下一瞬眼前出现什么吓人的东西,她会像上次在玫瑰庄园被蛇咬似的,一下窜起三丈高来。
走在最前方的白绮不知说了句什么,吕察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叫,紧接着便被黎画拿手堵住了嘴。
宋鼎鼎正要抬头去看,眼前倏忽一暗,远处竹林发生的一切,皆被他的背影挡住。
“阿鼎,闭上眼睛。”
裴名腕间微转,反手握住了她紧攥衣袖的掌心,嗓音不同以往清泠婉扬的声线,透着一丝低哑。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裴小姐,那里是死人吗”
即便是夜里,竹林里依旧存放着大量冰块,白日里让人觉得避暑消热,此时感受到冰块散发出的寒气,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火锅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消散,渗着微微腥气的味道,混合着腐臭味钻入鼻间。
裴名看向远处,那些竹林间挂着的,遍处都是的婴孩尸体,像是在晒腊肉似的,以婴儿在母胎中的姿势,倒插在耸立挺拔的竹子上。
惨白的月光照在小小的尸体上,隐约可以听到黏稠的血液,顺着竹子滴滴淌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原来那些冰块,不是为了消暑清凉用,而是起到冰镇尸体,掩盖尸臭气息的作用。
“别看。”裴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骨节明晰的手指微微调转了方向,叩入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我带你走过去。”
这像是默认了她问的话,宋鼎鼎神色略显不安,紧扣的十指让她重新平静下来,她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轻颤,闭上眼睛后的世界,被一片无尽的黑暗包围。
他走在她身旁,安静的充当着她的拐棍,明明与方才一般静默无言,她却觉得内心奇迹般的不再恐惧。
裴名带着她走过那片竹林,直至夫人居住的竹苑,他顿住身形,看向掌心交合处。
血液的温度,滚烫,灼人,透过白皙的肌肤,安静流淌在淡紫色的纤细血管中。
他失去的是心脏,又不止心脏。
裴渊身上承载着的,还有他的
七情六欲,悲欢嗔痴,以及更多、更多的东西。
裴名太久没有感受过活人的体温,他贪恋的叩住她的手,用力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
就像是黎画说的那样,十指连心,他胸腔里死寂的石头心脏,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短暂的温存。
随着竹苑外的篱笆门被轻轻推开,宋鼎鼎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夫人居住的地方,她眼睛刚一睁开,裴名便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
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个,抬眼打量着空荡荡的院落,小声提醒道“也许会有陷阱,大家小心。”
白绮点头应和道“阿鼎说的对。庄主那么看重夫人,夫人如今又即将临产,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照应。”
说罢,她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院落里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