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家主(十)(1 / 2)

他们踏上桥的那一刹间,幽蓝的鬼火倏地畏惧的避退,畸形的厉鬼狰狞的面孔一点点重新翻落入黄泉水底。

鬼火、厉鬼在几秒间就消失不见,缥缈的白雾升腾,骆商不知何时不见了,谢烟客的脚边只剩下一座奈何桥。

谢烟客没有移开目光,他安静地凝视了这青石铺就的桥面一会儿,踏上了桥,向前走去。

他能再一次地回忆起自己拥有的痛苦记忆,仿佛真的再走一次人生。

这奈何桥读不出异世的人的记忆,所以呈现、深入谢烟客感知的,是顾浅渊的记忆

顾浅渊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健康的身体,幼时的他每一刻都是痛苦的,骨缝间渗出的阴寒无时无刻不摧毁着他的身体、折磨他的精神。

他一次次被灵力强行吊着性命,从垂死的边缘被拉扯回来,仿佛永无宁日。

谢烟客被囚禁在这具病痛缠身的孩童身体里,耳边传来絮语声,那是顾浅渊曾真切产生过的想法我不想活着。

那密密匝匝的阴冷、痛感在顾浅渊幼年脆弱的躯体里被无限地扩大,絮语声一遍又一遍地说出“他”的心声。

但谢烟客于孩童躯壳中说“但他活了下来。”

“他想要活着了。”

他在这细密渗骨的折磨中,缓慢、坚定迈出了一步,然后,又是再一步。

然后,便是顾浅渊死前,所遭受的万鬼噬身的痛苦,他对痛苦承受的阈值很高了,但他的身体被一千次一万次地啃噬,他的心脏被厉鬼探入一点点啄咬时

那是凌迟的痛楚。

谢烟客的额间也渗出些汗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黑色细杖在他的手边被紧紧压着,仿佛绷紧的一张弓、将要折断。

“嗤,”他忽然笑出了声来,颤抖的身体稳住,脊背一直挺着,在一刹间,像一柄青竹。

他明白了这奈何桥的陷阱,在最先时,只是引诱他的呓语,而到了现在、在这段记忆当中,若他以为自己死去,那怕是永远也走不到桥的尽头,会成为桥下又一部分畸形拼凑的肢体。

谢烟客轻声地笑,嘲讽地笑,一双琉璃眼眸清亮,带着永无法被抹灭的坚定意志。

“就让我看看,还有什么等着我吧。”

他手边黑色的细杖往前微扬,如同无数次他带着剑、箫,去迎会那找上门来的,追杀他的人

眸中寒光凛冽,好似剑柄出鞘。

那黑色的手杖,也能变成杀人的剑。

成为鬼王的顾浅渊、被奴役的顾浅渊被束缚着,灵气缓慢腐蚀他的躯体,而另一边没被灵气覆盖的地方,丑陋饿死鬼伸着一嘴尖牙,贪婪地噬咬鬼王香甜的皮肉。

顾容南就站在他面前,想要看见顾浅渊痛苦的样子,但鬼王眸色如墨,冷漠、全然无视地盯着虚空的方向,面部神情如同凝固的雕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并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

直至顾容南皱着眉,像是想起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样,不经意地提起来“大哥,你知道照顾过你,姓梁的老头子是怎么死的吗”

他语调轻快地道,语调有些装模做样的遗憾“他其实意识到不对了,在葬礼上就想带你跑,只是呢,大哥你突发急症他不得已去向顾北山求助。”

“父亲呢,是想杀了你的,谁叫那老头帮你挡了一下,还给你了个凝结着心脏精血的护符。”

“我的父亲没能杀成你就只有,跟你假装父子情深的样子啦,”顾容南说,“不过,你还是落在了我手上啊。”

“我的好大哥,你是不是生来就是个天煞孤星啊你的母亲,你身边的老管家,都为你而死。”

“而你,到底还是死了嘛,不像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顾容南眉眼弯弯地笑。

顾浅渊、谢烟客忽地从唇间漏出一声沙哑的低音,他可以挨住一次次的折磨,但在此刻却心口抽痛,凉意涌上肺腑。

在这一时间里,就连顾浅渊都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的感受,他的胸腔像是漏了风,破开了一个空洞的口。

这一霎那间,是顾浅渊灵魂中刻骨铭心的痛苦。

哪怕他并不彻底明白,为什么。

而在这彻痛辗转的记忆尽挨着的,却是一份再美好不过的记忆,它告诉顾浅渊,之前遭遇的痛苦都是前一世的回忆了。

这一世的顾浅渊,母亲柔和的笑着,向他道早安,梁老管家守在自己的小姐身边,朝着顾浅渊露出慈祥包容的笑容。

他们都还在,那过去的一世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这一世的顾浅渊感受到母亲的手轻柔抚摸上他的脸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不过没关系,妈妈在呢。”

这一世,美好得让人沉溺,但被抚摸着的顾浅渊忽地抬头,眼中含带着的却是属于谢烟客的,很少展现过的强烈的怒意。

他在愤怒,身边黎竹的身影化为了幻影,他的身体也由顾浅渊幼年的样子拔高,这一次,站在这里的人竟变幻做了谢烟客最真实的容貌。

空间在谢烟客的眼前坍塌,他的一双凤眼如针芒般锐利,他冷笑“你将别人的人生,当做什么了”

“纂改记忆,让已死的人重新活在这虚假的回忆里,利用这痛苦的间隙,用来诱人沉沦”谢烟客厉斥,“你看不起谁呢”

他再确认不过,这奈何桥只会、只能是仿制的东西,而且还是如此拙劣的仿冒品,卑劣得叫人耻笑,也叫谢烟客真的为顾浅渊而愤怒

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一袭青衣的剑客无声抬起了手中的轻剑,这一次他不是缓慢地走,而是如同顺着一阵风般轻飘灵动地跃。

那奈何桥竟猛烈地颤动了起来,它剧烈得像是要将谢烟客甩落下桥面,叫他坠入黄泉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