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南死死地盯着这张脸,他大哥的脸。
它们有着微妙的不同,面前的红衣鬼王的面庞,更带上了一抹病气和阴郁,苍白得像覆了一层霜。
但顾容南绝不会错看他绝不会错看黎渊眉宇间的一抹讥冷,那是他最常、最常在他大哥顾浅渊脸上看见的神情,就像永远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在轻蔑地警告着他
他只是这顾家的二少爷,他的母亲是个后来者,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
怨毒的情绪迅速在顾容南心里翻滚,在他的再一次出手被打断时,他更是难以遏制地踉跄了一下身体,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
顾容南用彻骨的仇恨眼神死盯着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颊
这张脸已经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日日恨不得将他除去
这压倒性的仇恨和一丝深埋的畏惧涌上心头时,顾容南更也听见了身旁天师们纷杂的絮语声。
天师们不敢指摘分毫黎渊贸然的举动,可他们都听见了红衣鬼王的嘲讽声,目睹了顾容南这顾家二子的作为
“那是顾家二子他袭击的目标是他的大哥”
“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谋害大哥,想着兄弟阎墙,什么东西”
“他是私生子啊就算他爹欲盖弥彰地将第二个女人接进了家里,也不能掩饰顾容南就是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的事实。那时候,谁人不知这个笑话”
“顾北山偏爱的私生子这样阴狠毒辣,他厌弃的大儿子却反倒稳稳当当坐于家主之位,是瞎了眼了吧”
天师在顾容南耳边肆无忌惮地讨论,但他说不出来一个字来,强烈鬼气自言笑晏晏的鬼王黎渊身上涌出,只独独针对他一人
顾容南只能瞪着眼,直瞪出来遍布的血丝,心底呕血
而他亲眼看见,这另一个、青衣的谢烟客朝他淡淡瞥来一眼,随后几近是蔑视的,像是觉得无趣般,垂下了眼帘。
这一刻,顾容南的温柔英俊模样的躯壳,差一点就扭曲碎裂。
红衣的鬼王黎渊却在这时候松了手,他的指尖在翩飞的红衣映衬下,越发恍若玉般的白,也更未留下一点伤痕。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随性的来、随性地去,毫不犹豫地又如一只轻燕掠回了原地方,就像乘兴地刁难一番,却是连半点正眼也没抛出去。
神情紧绷的天师眼睛眨不眨地盯着这位鬼王的一举一动,那些鬼魂的下场叫他们不寒而栗,它们竟是连数分钟都没有挨过,也让他们更深一步意识到这位突兀冒出来的鬼王的可怕。
鬼王与普通的鬼魂、与再强大的鬼魂,都有着天堑之隔
他们生怕这位鬼王下一步就是要占领这座城,那哪怕是天师界救援赶来,杀死封印了这个鬼王,正身处于众鬼面前的他们,也难逃一劫
天师们大气也不敢出,却看见这不辨喜怒,行止无常的鬼王似是倦了一般,挥了挥手“止宴吧。”
怨鬼施怡提着一角裙摆,零星碎片被一阵风卷落地上,她那残损的裙摆像是被火烧灼般愈加艳丽,宛如烈烈红枫,好似盛放。
黎渊一声令下,施怡便浅浅微笑,像是最精美的人偶,仿佛管家有礼地带离宾客,目光一一掠向天师们的方向“王期待与你们的下次会面。”
怨鬼的话中好像夹带着别的更深层的意思,叫天师们心里震响,目光立刻凝重起来。
下次会面还会有下一次
但紧接着,他们就暂时无暇去想怨鬼施怡口中话语的含义,因为他们稍稍放下的心,这一次又再度地高高悬起。
鬼兵动了,阴魂厉鬼动了,鬼气汇成的锁链在耳边发出喧哗声响,一下一下的拖拽碰撞声折磨着天师们此刻跌宕起伏的心脏。
满天鬼气忽地动了起来,好似咆哮阴云、灭天浪潮,要将人拽入那无底深渊,便是这挪动的一步,都叫在场的天师们心脏狂跳不止
粗重、紧张的喘息声再次成为了天师群中唯一的韵律,更有甚者所站处一边死寂,竟是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出,生生抑住了自己的本能。
“嗤”
他们听见了黎渊的一声嗤笑,却未掺杂一丝讽意,倒似一缕清风拂过面颊。
他们看见一抹艳丽红衣,自昏黑鬼气中离去,好似惊鸿一瞥,眼底映着这招摇的红色。
这抹红色消失以后,天师们看着,覆盖天穹的黑气一点点随着阴魂厉鬼的退去而消散,凶戾的怨鬼施怡轻快地迈步,宛如亦步亦随的女孩一般跟上、离开。
彻骨的阴寒褪去,黑夜复又重归白日,天空明朗舒请,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诡谲的梦境。
但天师们的目光都在扫向一处的时候定住了。
那块他们天师带来的,用以起镇压之效的纯黑巨石上,这件珍贵的灵器上,此刻有深深的痕迹烙印,映入眼中,鬼气冲天,凶煞无边
赤红、飘逸轻洒的烙痕,钉入每一个人的瞳孔中,那是
“黎渊”二字
嚣张、傲慢,无法无天。
是红衣的鬼王留下的印记。
他们看着那巨石,就像黎渊释放鬼气之时,无一人发声,一时仿佛失声
“呃啊”良久,才有天师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他们依旧不知道这鬼王到底从何而来,怎样诞生,但心底都烙下了一抹红衣的痕迹
软禁室中。
纪冉冉手上的另一块空表砸落下去,表盘四分五裂,仿佛纪冉冉恐惧又愤恨的心。
顾容南的指缝间渗出来鲜血,撕掐的痕迹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那一滴鲜血砸落下去,却在半空化为一缕黑色的烟气。
纪冉冉不知情地用在顾容南身上的残余神力与这鲜血化作的烟气不自觉相融,顺着表盘为媒介
纪冉冉影子中的一个黑影忽地更加暗沉了一分。
黎渊鬼王的名声一经传出,引起四方躁动,没有事情比得上这突兀出现、神秘强大的鬼王来得更重要。
那些倾慕纪冉冉、赶来闹事的年轻天师,“好巧不巧”地遇上了鬼王出行,在庞大鬼气向他们压迫而来的时候,狼狈得汗如雨下全身湿透,还是被顾家新入住的那位老管家的鬼魂招呼着人给抬出去的。
最叫这些年轻天师羞窘的是,顾家的家主分明和他们相似年龄,却在直面了一时兴起的鬼王后,神态竟也无丝毫惧怕、悚然。
他们腿软,爬不起来被抬着出去的时候,这顾家家主就坐在轮椅上,眸色淡淡地目视他们离开
丢了这样一张大脸后,他们回去,还被家中人大声斥责,在家族里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光。
这番变故下来,他们均被禁足。
按理说他们对纪冉冉的倾慕心思不会动摇,但这些年轻天师被禁足后,竟只来来回回反复地看着被称为禁忌的一日、流传颇少的模糊影像。
他们对红衣的鬼王惧怕太甚,却除恐惧以外,还存在着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强大的渴望。
年轻的天师们偶然瞥见他们曾次次观阅、视若珍宝的纪冉冉的潇洒剑姿时,竟觉得寡淡无味,始终比那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