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胡闹
这男子竟, 竟和霍衍山有几分相似。
不,好像也不对。
霍衍山征战多年,面黑而人硬朗, 但是此人白晢,削瘦儒雅。他没有霍衍山的酷冷,也没有疤,唯独披着满头白发,醒目耀眼。
这人是谁李书妤蹙眉。
就在这时肩膀传来轻缓的力道,有人按着她粗喘道“阿妤”
她回头, 见盛蓉跑的满头大汗,“我, 我方才着急了, 不该丢下你”
盛蓉长于沙场, 自小也是家中幼女, 哪怕成为女将军仍改不了急躁的性子,方才没跑两步就意识到不对, 着急折回来, 直到看见李书妤, 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盛蓉牵着她,再不敢松手。
只是她们还未抬步,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谁在外面”
李书妤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转头, 却见盛蓉已经侧身,把李书妤挡在身后。
两人都疑惑着, 门从里面开了,男子一袭红衣慵懒靠在轮椅上,满头华发如瀑, 倾泻而下,自带几分书卷之气。
方才看的不真切,如今李书妤才知道。
他虽儒雅,却有年纪,若说他像霍衍山,倒不如说是霍衍山像他。
“盛姑娘咳咳”男人挑眉,轻咳带有几分孱弱。
盛蓉见是他,松懈道“三爷有礼。”
男人温和道“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
话音未落,他目光落到李书妤身上,一愣,竟扒着轮椅坐起来。
李书妤抬眸看着这个男子,忽见他笑了笑,眼角似有泪光。
“你是,平宁公主”
他竟在发抖
许是他和霍衍山相似的眉眼,让李书妤有几分探究的欲望,就开口问“你认识我”
男人苦笑,他怎么会不认识
但这话他没说,转而对身边的薄衫女子道“去找三郎,让他来接人。”强行压制的嗓音带着几分激动。
薄衫女子面无表情应下,等人离去男人伸手,“进来等吧”
他推着轮椅去了另一个房间。
盛蓉怕她害怕,就解释道“他是霍珺,你可跟霍衍山一起,叫他三叔。”
且霍珺就是烟云楼楼主。
霍家的人虽都无情,却是出了名的护短,霍珺虽说没理会霍衍山成亲之事,但早在两人回凉之前,就吩咐过烟云楼上下礼待李书妤。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也正因如此,盛蓉才敢带她来。
他们去的屋子干净雅致,霍珺坐在窗边温和的目光落在李书妤身上。
她身上是霍衍山给穿的襦裙,成亲的姑娘还墨发垂肩,想来在家不是受宠就是被漠视。霍珺暂时看不出是哪个,她目不斜视的样子有种近乎淡漠的纯净,除却容貌她的性情一点不像故人。
“喝茶吗”霍珺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李书妤乖巧坐着,“谢谢。”却不喝。
分明嘴里已经很干,婉拒的声音却不带犹豫,跟在霍衍山面前的无赖样判若两人。
霍珺眼中的黯淡一闪而过,但到底没说什么。
后来盛蓉倒是提议过,“三爷忙碌,我们就不打扰了,我送阿妤回去。”
李书妤立时抓住她的手,想走。
“不必,”霍珺道“他的夫人自是他来接。”
李书妤瞬间蔫下去,她想回家,就在李书妤执拗的想站起来走时。
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霍珺蹙眉却毫无意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等平息了怒火才抬头,就见那个满身泥巴的男人,对他横眉冷对,男人身后跟着烟云楼的管家,缩着脖子不敢靠霍衍山太近。
实在是过去几年,被这位祖宗收拾怕了。
霍珺把被子按下,不悦道“这是你踹我的第几扇门”
霍珺记得霍衍山第一次踹门,是刚来凉州的时候。
身负罪名的霍衍山被人通缉,伤未好,嘴上还沾着血,提刀就往外冲。霍珺费了好些力气把人救回来,卸了他的刀,怕他不甘又把人捆起来,他的眼睛就那么凶狠的看着霍珺,被困兽的压制。
“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先保命吧你”
霍衍山从出生起,听的最多的就是别人告诉他
“怎么死的人不是你”
“你为什么活着”
“你这样的人,也配的人喜爱”
诸如此类。
所以他不怕死,对霍珺道“放开我。”
那时的霍衍山年轻、莽撞、狂妄且不服输,因为愧疚霍珺不能放任他胡闹,吼他道“你什么时候惜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霍珺把人捆在地窖,每日系进去水,要饿到他服。
可五日后霍珺进去看他,霍衍山人脏的不像话,他脸上的血迹干涸,因为挣扎中被上刺的铁索扎的血肉模糊。
听见来人,倏的睁开眼泛出凶光。
那一刻霍珺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锁不住这个少年。
“放开我。”他整个人阴沉,这次说的极为淡定。
霍珺心跳迅速,忍着劝道“三郎,你想杀一个人,但你现在没资格。”这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霍衍山盯着他,重复道“放开我,或者滚出去。”
“你知道,我不会被困一辈子。”霍衍山望着他,干巴的嘴唇渗血。
“我放你,让你去送死吗外头有多少人,你却只有一个人。”
“我知道,但有关系吗”没人告诉他,他能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活。
在霍衍山眼中,惹了他,就要不顾一切报复回去,哪怕自己死去,他也不能吃亏。
两人僵持着,霍珺颓然的给他解绑,霍衍山站起来趔趄一下,爬出地窖。那天的风很大,吹在他一个人远去的身影上,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
霍珺做好了给他收尸的准备,但那夜他却回来了,手上提着凉州官员血淋淋的头颅,人如鬼魅被大雨冲刷。
然后在霍珺诧异之中直挺挺的倒下。
那是霍衍山第一次没有大肆屠杀,但却是他用压抑和不甘一夜成长,醒来之后他不踹门也不轻易动怒。
却也再也不会像少年一样,用凶狠怨怒的嗓音叫他一声“三叔”。
而现在时隔多年,霍珺终于看到记忆中的少年,带着毫不遮掩的怒火踹开他的门,手里不知何时变换出一把匕首,以飞快的速度擦过盛蓉,擦过他,准确避过李书妤,“铮”的一声钉在后面的石壁当中。
手指长的刀刃,尽数没入。
霍珺没动,盛蓉亦不敢动。
霍衍山扫过盛蓉,出奇冷静,“我把她交给你,不是让你带她胡闹。”他怕李书妤对天气的认知不可把控,引来恐慌,送她离开,却不曾想送进了青楼。
李书妤连被他脱了衣裳咬,都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她知道什么
盛蓉也知理亏,她有时冲动容易做错事,霍衍山生气她毫无怨言。
她想说什么,抬眸却见霍衍山根本不在乎,又看向霍珺,“你这楼子若不想要,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帮你拆了如何”
霍珺心里一个咯噔,却蹙眉道“你敢”
“你试试。”
“我是你长辈。”
霍衍山便笑了,谁又当他是亲人
霍珺扶额,“我并不知道她来。”
“可你也未阻止,”霍衍山眯眼,门外的光照在他身上,男人脸上的疤带着狰狞的扯动,“烟云楼遍布眼线,如果不是你事先允许对她大门敞开,重重关卡她焉能入内”
霍衍山眼睛一沉,至今不敢看李书妤。
他就怕看见李书妤哭或者委屈,哄她会让他失了现在的理智。
“你想见她,却把她放在你我不知的情况下,四处乱晃,我姑娘眼里干净,岂容你这里污秽浸染。”
“这些也配”
烟云楼被誉为凉州的“小晋阳”,笙箫踏歌,典雅别致,却遭霍衍山嫌弃。
霍珺被气的不轻,正要反驳两句却见方才安静乖巧的李书妤,一下站起来失了对他的冷静,瞥着嘴扑进霍衍山怀里。
霍珺一愣,再一愣,然后看到他卷着袖子的侄子手臂僵硬,躲着不把袖上的淤泥蹭到她。
李书妤却不管那些,搂着他的腰又深吸一口气,最后踮着脚脑袋蹭蹭他下巴,软绵轻唤“霍衍山”
这宛如稚子的动作,蔓延思念的嗓音,让霍衍山身上的阴翳泄气散去,压着声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