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素雪满城(三)
在皇城要找个大活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单是从城南赶车到城北,都要费上一日半,更何况还要在街头街尾寻人。
李墨荷回去已是午后,让下人去找,到了夜里也还没回话。急得她晚食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柳雁见她似有心事,又瞧瞧她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定是因为爹爹又不回来,惹了娘亲不高兴。
今日齐褚阳去了王爷府,刚回来,她还没机会问他情况如何。用过晚饭,众人陪老太太说话,不过小半个时辰,老太太乏了,让他们各自散了。
李墨荷领着几个孩子回院中,柳雁的心思还在齐褚阳可否做了世子陪练上,步子慢了些,同他步伐相当。不待她问,齐褚阳倒先开口了,「世子许我做陪练了,每月还有月俸,并说等明年开春,做他的侍读。」
柳雁听了前头的话还高兴,可听见后面的,就有些冲疑了,「做侍读?褚阳哥哥去么?我倒想你同我们一样,去万卷书院。世子哥哥念书的地方,可都是皇族的人,我怕有人欺负你。去万卷书院就不怕了。」
齐褚阳笑笑,「我安安分分的,他们欺负我作甚?」
柳雁动了动嘴,不好告诉他。
齐褚阳只是片刻就明白了,眸光也随之微黯,「七姑娘是怕他们欺负我没爹没娘么?」
柳雁想说是,可没敢点头,悄声,「我也曾亲眼见过,有些人可爱抓着这点欺负人了……皇族子弟不是说不好,只是他们的身份哪个都比爹爹尊贵,真惦记上了你,没什么好顾忌的。但是在万卷书院,哥哥和我都能同你玩,自然也没人敢惹你了。」
齐褚阳淡笑,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又为她这样细心心觉感激,「去了万卷书院,只怕要给柳伯伯添麻烦。」
柳雁摆手,「你不去爹爹才觉得不好呢,我看得出,我爹是真疼你。」
齐褚阳忍不住问道,「你不因这事气我了么?」他还记得因为柳伯伯太疼自己,这柳七姑娘还十分孩子气的跟他生气来着,连私生子那样的话都骂了,害她挨了训斥。
柳雁早就想通了,也释怀了,偏头说道,「我又不是个刁蛮人。」
齐褚阳倒觉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又是个豁达人,而且待人有别。这便是陌路人与熟识后的区别吧。
柳雁还想着去和母亲说话,中途就往她房里奔去了。
李墨荷派去的下人刚刚回来禀报,还未找到李宝良,听得更是心烦。见柳雁进来,不愿让她瞧出来,面上已露了笑意,「方才同你褚阳哥哥说了什么,感情倒愈发好了。」
「他说世子让他去做侍读,但是雁雁怕他被欺负。」
李墨荷这回真笑了,「小小年纪倒懂得关心年长之人的事了,等雁雁长大了,是不是要忧国忧民?」说着,将她抱上膝头,才觉她又沉了些,孩子长起个子来,真像笋般拔起。
柳雁坐她膝上,怀里还拿着小炉子,问道,「娘是有心事么?瞧着就是有心事的模样。您说出来好不好,雁雁给您分担。」
李墨荷怔忪片刻,搂着这比暖炉还暖的女儿,原本高悬的心也稍稍宽慰了些,「这是娘娘家人的事,并不是大事,雁雁不必担心。」
说到是李家的事,柳雁确实觉得自己不该多问,也不想多问,只因这是她的母亲,可那却不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家。立即心安理得,不再担忧地和她说话。
李墨荷忽然想起白日里母亲和她说的事来,有些忐忑,小心问道,「雁雁,若是娘给你生个弟弟,你会疼他么?」
柳雁身子一僵,她最怕的事还是要发生了么?下意识就往她肚子上看,当初去别人家那玩,那妇人就是如此问她女儿的,随后就真添了个小小孩,而那妇人的肚子也扁平了下去。所以她知道他们这些小小孩都是从那肚子钻出来的,然后再慢慢长成她这么大,直到长成爹爹祖母那样。她字字问道,「娘肚子里有了么?」
李墨荷见她神色一瞬乖戾,隐隐惊了惊,她果真是介意的,「如今还没有。」
柳雁咬了咬唇,吐字更清楚,「雁雁不想要弟弟,也不想要妹妹。」她自己知道,再怎么亲,她们都没有血缘亲情。等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肯定就不会疼自己了。难道到时候她要讨厌那个小小孩?
讨厌的感觉很不喜欢,所以一开始就不要生,不要弟弟。
李墨荷疼她,可是身为女子,想要个自己孩子的念头,却不会轻易消失,「雁雁……娘就算给你添了弟弟妹妹,也会一样疼你的。」
「娘撒谎。」柳雁从她膝头下来,心已经揪紧,「雁雁问您,若左边是您的孩子,右边是雁雁,你要让谁坐你腿上?你会抱着谁?」
李墨荷没想到她竟问了这样一个刁钻的问题,只是冲疑稍许,柳雁已知道答案,不知为何突然明白她再怎么样,都不是自己的亲娘。不过是因为这继母没有她的孩子,所以才疼她。等有了孩子,也会跟宋宋的后娘一样,不疼她,嫌弃她。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只是想想就觉难过,背身不再看她,大步往外走。
李墨荷见她落寞转身,起身往前,轻捉了她的小小胳膊,也不知如何是好,「雁雁……」
柳雁甩开她的手,埋头往前走,等出了屋子,迎着夜里寒风,走得更快。李墨荷追到门口,步子太急,绊在门槛上,下人来不及搀扶,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等扶起了她,那双掌已经抆破了点皮。
柳雁一声不吭跑回自己屋里,许是外头太冷,将要夺眶而出的泪都冻干了,全都咽了回去,总算是没有不争气地哭。管嬷嬷随后跟了进来,关上冷风灌入的门,上前将她丢掉的暖炉放回她怀中,拿手捂着,满脸心疼,「姑娘这又是何苦呢?太太她冲早是要有自己孩子的。不过嬷嬷瞧着,她也不见得会不疼您。」
「我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她不可以?我不过是她如今没有孩子时拿来打发时日的人罢了。」柳雁话音冰冷,心更觉悲哀,「我於她,没有私心。可她於我,却是有私心的。」
管嬷嬷暗暗叹气,虽然她平日都是认定柳雁说的话做的事是对的,但同为年为妇人,却不能将这事想得太片面,「嬷嬷不知姑娘懂不懂,只是生下自己的孩子,是女子夙愿,与私心真无关系。」
柳雁并不懂,她不过是个以赤子之心待人的孩童。管嬷嬷说道,「嬷嬷也疼着姑娘,说句不恭敬的话,仗着喂过您两口奶,就暗暗将您当做了女儿来疼,而非主子。可是嬷嬷也疼自己的孩子,即使您敬重嬷嬷,嬷嬷也还是会生儿育女。」
这话听来,更让柳雁不解,「可我真将她当做娘亲,为何她不能真将我当做女儿?生孩子不是很疼么?隔壁婶婶上个月痛叫一晚,都将我吓着了,那样疼,为何还生?」
管嬷嬷苦笑,「对啊,姑娘说为何痛得命都要没了,偏还是想自己生一个?」
柳雁动了动唇,一时语塞,半晌极不甘心地说道,「因为愚笨。」见她还要说,生怕被嬷嬷说动,认可了李墨荷要生孩子的事,捂了耳朵用身子将她往外推,「不听不听,嬷嬷是同她一伙的,雁雁不听。」
管嬷嬷架不住她发脾气,连忙出去,关了门让她快些梳洗睡下。柳雁又将耳朵捂了好一会,才松开了手,坐在床边发呆。最后还是没想明白,想去跟嬷嬷问个仔细,可却拉不下面子,最后作罢,自个生闷气。
&&&&&
柳定义今晚比平日回来稍早,进了屋里李墨荷就闻到了酒味,还喝了不止一点。轻声问了话,才知道他去了国公府,又被叫住喝酒了。
酒喝多了,虽不至於醉倒卧榻,可精神还是有些恍惚。李墨荷让人端了热水,拧干帕子给他洗脸抆拭,好让他舒舒服服睡下。
柳定义靠在床柱半日,等那在身上忙活完的温热帕子离去,才觉恢复了些意识,睁眼往那看去,就见有人俯身在他面前,给他背后又垫了个高枕,更是舒服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
「伺候您不是妾身的本分么?」李墨荷心底不愿让那些仆妇婢女进来,给他抆身子,她也不是什么娇宠大小姐,这些事她能做。
在柳定义听来这话却很是舒服,李墨荷又道,「小酒怡情,喝多伤身。二爷总是这样喝,不好。」
「盛情难却,见了同僚,高兴罢了。」柳定义又闭上有些发烫的双眼,「我们每每征战回京,都要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不定哪一日,就只能在对方坟前敬酒了。」
李墨荷听得心头一凉,伸手捂了他的嘴,颤声,「二爷不要说胡话。」
手就覆在唇上,还带着热水的温暖,软软的很是让人喜欢,这担忧的腔调更是能化了铁汉的心。柳定义又缓缓睁眼,将手握进掌中,「娘给我算过八字,命硬着。」
李墨荷执拗道,「那也不能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