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第 72 章 满城春(四)

腊月天,皇城初雪搓绵扯絮,来势汹汹。太后重病不起,圣上特下诏赦免杂犯死罪以下囚犯。可终究挡不住这寒冬索命,还未挨过月半,太后薨,终年七十二岁,谥号明德太后,葬於皇陵。

太后离世,朝廷格局动荡不安。右相领头上奏废除女官制,其后上奏官员过半。

先皇驾崩,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推行女官制数十年。其间为官女子虽不多,但也有官拜二品、封为侯爵之人。帝长成,皇权归半,曾试图废除女官制,但因太后缘故,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太后离世,再无人为女官遮风挡雨。

宽敞的河床已不见水波流动,河面上凝结厚冰,连船也无法前行半分。

薛院士负手站在岸上,远望河床。在寒风中显得十分萧索孤寂,「女官制岌岌可危,离被废之日,也不远了。」

冷玉忍不住问道,「不能联名大殷学子联名上奏么?」

「宣平侯是大殷第一个女侯爷,太后登仙前夕,曾召她听取遗命,嘱她辅佐圣上,以推行天下女子共佐朝廷为己任。可右相上奏后,宣平侯进宫面圣,不多久却被软禁家中。圣上是执意要废除女官制,已无别法。」

冷玉握紧了拳,沉声,「大可以上书斥圣上不孝,太后刚去,便要推翻朝纲。」

薛院士摇头,「圣上因太后威仪,多年来大权一直旁落,心中早有不甘。否则也不会如此快速就将太后多年心血毁之,若是有人上奏此事,有去无回不说,更让圣上大怒,将女官制彻除个干干净净。」

郑昉在旁说道,「薛院士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难道要眼睁睁坐等那事发生?这跟坐以待毙有何不同。只怕女官制一废,接下来便是女子不能入学,书院里的女学生便都要走了。」

薛院士默然半晌,沉吟,「权当养精蓄锐,不可轻举妄动。」

冷玉已暗叹一气,身为女班的先生,她更知晓若是女子不能为官,这对她的学生打击有多大。

她料想得不错,女班里的人多少会留意朝廷动向,太后过世,众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柳雁坐在位置上将书整理好,都没听见一个人说话。直到阿这来了,才有声响。仍旧是音中带笑地同众人打招呼,惹得素来牙尖嘴利的宋晴不满,「天要塌下来了,你还这样没个正经。」

阿这笑着坐下,「就算天真要塌了,也得吃饭睡觉的不是。」

柳雁探身问道,「阿这姐姐,你真的不怕女官制被废么?」

「怕,当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人家宣平侯都被软禁了,废除是冲早的事。如今等的,不就是皇上下诏那一天。」阿这摇摇头说道,「天塌了,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呀……」

宋晴恨恨道,「好没良心的丫头。」

阿这笑笑,并不理会,「我觉得呀,即使真被废了,总有一日,女官制会恢复的。以冷先生的话来说,我们大殷连年征战,男子越发的少。若女子为官,也能和男子一起成为大殷的左膀右臂,顺应局势,就该如此开明。」

一席话说得满堂默然,只是无奈笑笑,轻叹一声,念道,「但愿吧。」

谁也不能确切预知往后的事,忐忑是必然不会少的。

「雁雁。」阿这转身跟她说道,「你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小,最有可能看见那得胜之日。所以你要是还记得阿这姐姐,记得来上香告知我,好让我安心长眠。」

宋晴一听,用力啐了她一口,「胡说什么,雁雁才小我们多少。」

阿这无辜道,「对姑娘来说,差了十岁已是很要命的了。」

旁人纷纷拿书怒砸她,阿这便和她们闹作一团。柳雁捧着脸看她们闹腾,才觉如此才像她们女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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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过年还有五天,圣上颁布诏令——女子以贤德为重,相夫教子为责,男女同行伤风败俗,故而废除女官制。在朝女官赏银千两不等,贬为庶民,不能再入仕途。国子监、书院、私塾等遣散女学生,不可入学。

柳雁一大早起来就听见这诏令,气得怒骂,「什么狗屁皇令!」

管嬷嬷急忙摀住她的嘴,「小祖宗,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要招惹杀身之祸的。」

柳雁又气又恼,挪开嬷嬷的手,咬牙不语,心里骂了个遍。

李墨荷就知道她会闹脾气,早就过来了。柳雁见了她,当即从床上坐起身,「娘,爹爹他能奏请圣上收回成命么?」

在腊月时,她便求过父亲。柳定义也确实去跟圣上提过,只是都被圣上打发回来。如今去求,也明知是没结果的。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徒劳回家,做个绣花待嫁的姑娘。

李墨荷叹气,安慰道,「你爹爹也无法,所以才让我过来看看你。只是学识是自己的,你若学了便有用。」

「可是不能入朝为官了呀。」柳雁恨恨道,「若是一开始便不能为官倒还好,可我有了这期盼,却被泼了一脑袋冷水,不能不恨。」

心中烦闷非常,终於还是去穿鞋洗漱。趁着诏令明日生效,今日她一定得去去书院。女班上的姐姐都已是芳龄年纪,要出门一次不易,日后要那样齐整相聚着实不易。

到了书院,门前马车已少了许多,一路进去,少见姑娘。无论是小姑娘亦或是大姑娘,都没见着几个。

她急急跑到女班,到了门口才停步,气喘不停。一见里头的人,竟都在了。算上她,共十个姑娘,一个不少。

坐在案前的冷玉瞧了她一眼,手中书卷微翻,淡声,「无故晚到,抄两遍『克己』篇。」

柳雁鼻子蓦地一酸,「嗯。」

她提步要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冷玉又道,「你坐前头吧。」

后头的姑娘纷纷笑道「雁雁快去坐」「今日可要好好听讲」「这回可以和先生好好舌战一场了」……

柳雁愣了愣,最前头的姑娘已将位置往后挪。不多片刻满堂寂静,都往她瞧。柳雁嗫嚅道,「可先生不是说这於他人不公,让学生不要倚小卖小么?」

冷玉说道,「不问他人意愿便将你安插前头,才叫不公。去坐吧,今日她们都许你倚小卖小。」

柳雁心中动容,朝满堂人行了个大礼,这才坐在她期盼已久,第一回坐,也是最后一回的位置上。

冷玉看了一眼众人,默然稍许,字字铿锵,「白昼一过,今日不复,但并非明日复明日,心中有所想、有所求,定有一日,能再重聚此处。」

满怀悲壮的话落下,已闻啜泣声。哭声越发的大,连冷玉也湿了眼,几乎不忍再待。

柳雁紧握双拳,忍着心中翻涌的波澜。终有一日,她们要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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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太后仙逝,圣上下令不许张灯结彩,举国哀悼。故而已到大年三十,街道不见半点红色,同白雪哀融,寂如死城。

圣上禁令犹在,一时女先生也难找,生怕形势再变,连累自身,因此都待於家中,无人敢聘请,亦无人敢应聘。

柳雁寻不到先生,便自己拿书看。看见不懂的,就去找四婶问。方青学识向来不错,她问得难,答起来倒不太费劲。偶有问题难解,便问柳定泽,定能知晓答案。

柳定泽今日归来,进门就见方青背身而向,低头凝神,连他进来也不知。轻步上前,猛地伸手将她抱住。好在方青是个镇定之人,只是稍拧眉头,拍拍他的手背,「四郎别闹。」

「若是别的姑娘,该娇羞地叫一声然后往男子怀里躲吧。」柳定泽将凳子挪到她一旁,凳子几乎都碰在一块,才坐下,右手肘撑在桌上,以掌托脸,歪着脑袋看她。

方青看着他问道,「你当真要看我如何娇羞么?」

柳定泽想了想,眨眼,「好像现在不见也不要紧,等会就能看见了。」

方青只想了片刻就明白过来,面上一红,拍了他一掌,「不许说这种下流话。」

柳定泽立刻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了,笑颜已开,直直看着她,「果然还是自家媳妇好看,那些莺莺燕燕可有什么好的。」

方青瞧他,「你那帮狐朋狗友又邀你去喝花酒?」

「是啊,那酒楼的菜着实不错,吃得正高兴,可喝了一半的酒就见一堆姑娘进来。」柳定泽抬了抬袖子,「扑了我一身脂粉,吓得我赶紧跑回来,可惜了那一桌好酒好菜。」

方青也闻到淡淡香味,「少同他们往来吧。你现今脑子灵活了,得去找点事做,否则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纨裤子弟。」

柳定泽问道,「青青想我做什么?」

「为官吧,柳家是大世家,总不能一直仰仗柳家威严。自个出息了,方是最有用的。」

柳定泽点头,「那就为官吧,明天我去找二哥,让他举荐。」

方青顿了顿,「不考科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