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第 94 章 重逢(三)

去东隐寺要穿过郊外一片树林,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在树林中氤氲蔓延。鸟鸣悦耳,柳雁拨开窗帘往外看,还瞧不清太远的地方,等会上了山,只怕连五步外的景物都瞧不见了。

后头隐隐传来马蹄声,她从后头小窗看去,只闻马蹄,不见车。还以为是有人跟她一样早早上山。不一会,马车从一侧掠过,车她是没认出来,可那赶车人,她倒是认出。

郝姑娘的车?

马车很快就过去了,风卷窗帘,她却好像瞧见里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姿势颇暧昧,可让她吃惊。想看个仔细,车已入了雾中,无迹可寻。

这一看可着实让她心有芥蒂,那车她当然不会认错,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平日赴宴赏花品茶,一个月碰上一回也不奇怪,她记性向来不差。可车上的男子是谁?

因父亲还未归来,哥哥纳妾的亲事也一直拖着。不曾听哥哥说过与她情意有变,那她方才所看见的,最坏的结果便是,郝姑娘变心了。可她没有告诉她兄长,那就是变相给她哥哥戴绿帽子?

这可着实令人不悦。

因圣上施压,两家已和气解除婚约,纳妾的话也犯不着再大动干戈下聘,届时铺了红妆抬进门便可。可两家不说,在别家眼里郝姑娘并无婚约在身,若是有人追求也并不奇怪。

柳雁眉头蹙起,等会和宋晴碰面求了签,回家得好好跟哥哥提提。心上人有不对劲的地方,情郎总该有所察觉。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否则哥哥得多难过。

心思沉沉想了半路,马车总算是到了东隐寺山脚下。

此时朝阳普照,雾已全散,从山脚往上看去,景色清明。谁想走到一半,天又下起雨来,瞧见阶梯旁有芭蕉,急忙躲了过去。

管嬷嬷越上年岁,身子骨也经受不住多动,东隐寺阶梯有四五百,爬不动了,今日跟她来的是杏儿。杏儿看看雨势,说道,「姑娘,奴婢去车里拿伞吧。」

「去吧,路滑,慢些没关系。」

杏儿听得心暖,真没跟错主子。当年她盗了柳雁房里的珠子,本以为定会被杖毙,谁想柳雁放过了她。那时起她便想,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定要忠心。

柳雁等了半晌,地越来越湿,水也慢慢渗到脚下,站的地方已开始湿润泥泞。她拧眉瞧看,终於抽了匕首,斩了芭蕉叶,顶着挪到石阶那,至少那儿没有泥。站了一会,便见下面有人打伞上来。认了片刻,已是欢喜,「宋姐姐。」

伞面微抬,白净面庞已露了出来,宋晴见了她,笑道,「方才上来时碰见你家下人,说你在这等着,我就先上来了。」

柳雁忙躲到她伞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这鬼天气,一点也不让人安心。难怪没人上山,原来是都瞧出要下雨了。」

「那倒也好,省得跟人挤,人少些,那解签文的师父也会耐心些。」

柳雁称是,两人一起往山上走去。进了香火大殿上了香,宋晴求了支签,一对是上上签,说是有好姻缘,柳雁笑道,「就说宋姐姐是个福气人。」

宋晴笑笑,见她不求,叹道,「求了上上签的还不算是好姻缘,连签都不需要求的人才真是好姻缘呀。」

柳雁笑笑,「宋姐姐别笑话我了。」

宋晴见外头还下雨,说道,「不如在这用了斋饭再下山吧。」

柳雁也不愿涉水而下,反正今日无事,在这里和她好好谈心也好,想来自从她去了鸿胪寺,两人就没好好说过话了。

寺庙主持去备斋饭,两人便在房里等候,说些朝堂上的事。

提及那次考试,宋晴淡笑,「你平日也并不用功,夺了头筹,也在我意料之外。雁雁,你家世好,又得长辈宠爱,脑子又好,如今还有那样好的未婚夫,这一生都顺风顺水,让人羡慕。」

柳雁听着话里有羡慕,说道,「宋姐姐只看见我面子上的事,却不知我里子的事……我自幼没了母亲,偶尔有些坏心眼的,也总会说我是野孩子。同继母也并非几日就熟识,也有许多磕绊,才终有今日的母女情分。我父亲一门心思在效忠朝廷上,也甚少关心。齐哥哥更不必说,他初来时,我真是恨极了他。后来决意做女官,也是挑灯夜读,并非像宋姐姐看见的这样轻松。而今……我唯一的好友已不在……」

宋晴说道,「可如今你还是好好的,哪怕是千难万险,也都过去了。」

柳雁默然稍许,才道,「仔细想想,若是我稍有偏差,也无今日结果。」她笑了笑,「往上看,往前走,便能有康庄大道。宋姐姐最大的挫折,可是当年女官制被废除,出逃他国,可你并未放弃,如今也如愿做了女官不是么?」

宋晴神色微顿,终於是展颜,「对。」她伸手拿过茶壶,给她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以茶代酒,为我们坚持至如今干杯。」

柳雁也拿了茶,同她碰杯,一饮而尽,「宋姐姐,往后也要共进退,有一番大作为!」

宋晴轻轻点头,「定是要的……」她缓缓起身,「我去解手,再看看你家下人来没。」

等她离去,柳雁往窗外看去,见有芭蕉,忽然想起郝姑娘那事,等用过饭,还是快些回家吧。

雨打芭蕉,珠落屋檐,交错滴答声响,像催人入梦的曲子。她揉了揉眼,这种时候竟然犯困……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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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阴冷,鼻尖隐约有苔藓的湿霉气味。

柳雁动了动手脚,没有如愿舒展,又酸又麻。她睁眼看去,黑蒙蒙的并看不太清前面。因手脚被缚,她突然明白过来,用力挣扎滚动,却还是无法挣脱。心中尘封已久的恐惧慢慢笼罩上来,直至席卷全身——她被劫持了。

又是这样的雨水天,又是这样寒冷的囚亅禁之地,她蜷缩成一团,想用牙咬掉脚上的束缚,可那歹人手法颇为老道,根本解不开。耳边似乎听见了磨刀声,还有男子对话的声音,那歹人至少有两个。

她滚到边沿,靠着那坑洼不平的石壁站起身,寻了一处尖锐地方,双手用力在上面磨,偶尔抆到手,忍痛不理。

这里应当是石洞,待了一会已能看见些许东西。只是洞穴出口似乎被人用大石挡住,只能看见石头四面缝隙有光。

终於将手上的绳子磨破,她这才能把反绑的手伸到前面,从靴子那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将脚上绳子割断。她轻步走到堵住洞口的石头,侧耳听了听,外头果真在磨刀,听得她心惊。

从方才对话来看,至少有两个成年男子,正面突破的几率不大。她拧眉沉思片刻,伸手在那石头缝隙上。

风是对流的……

那就是说,这不是死穴,而是个活洞。

她当即拿好匕首,吹亮火折子往洞穴深处走去。不敢太快,怕踩了苔藓摔伤骨头,到时候要跑更难。不过走了五六步,身后大石咚隆作响,光源从后面照入,洞内顿时明亮。她惊了惊,背后已有人大叫「哥!她跑了!」

再顾不得什么小心,不跑的话只有被抓的份,磨刀做什么?只能是杀人吧。

她跑得很快,偶有摔着,但因身子轻巧,素日也有骑马射箭,动作敏捷,一时后面的人也追不上,还将那人甩得越来越远。等终於又见光源,只觉没了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一步冲出洞外,还未来得及安心,便猛地撞在一人身上,痛得她两眼冒了青光。发已被人狠狠揪住,耳有恶声,「你再跑试试,那人还说要留你条全屍,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柳雁疼得冷汗涔涔,可听见这声音,却好似在哪里听过。心头猛地掠过惊诧,颤颤抬头,正对上个精瘦高大怒目圆瞪,满是煞气的汉子。

只是看一眼,她已浑身冰冷,愕然不已。

身后的人已追了出来,喘气,「她真能跑,哥,还好你聪明。」

声音清楚响起,柳雁已被一瞬涌上的恐惧夺了全身气力。

——当年绑了她差点夺她性命的冲家兄弟,为什么未成大牢亡魂,却又出现在这?!

冲家兄弟是她今生最怕的人,哪怕是儿时第一次看见圣上,也没有惊怕过。

本以为早就忘了幼时被劫持时的恐惧,可如今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忘,只是随着时月慢慢沉落到了心底,而今再见,那种惊恐便全都涌起。

冲大一脚将她手上的匕首踢走,见她惊得不能言语,已笑得嘲讽,「逃得这么果断,老子还以为是什么胆大的。」他捉着柳雁不让她逃,也不打算拖回洞里解决,「阿弟,将刀子拿过来。」

听见刀子,柳雁回过神来,见他并未认出自己,稍觉安心,强定心头不安,说道,「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冲大冷笑,「去问阎王爷吧。」

「我可以拿那人出的十倍价钱给你们,并且不会告知官府,你们若要出城,我也会助你们出去。」

冲大说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吃了你这一口好饭,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给我们兄弟活干了。」他眼睛一转,又笑道,「差点忘了将你身上的好东西搜出来。」

柳雁咬牙将他手拦住,「男女授受不亲,你要取我的性命可以,不要玷污我的清白。你要我身上值钱的东西,我一件不落给你。」

冲大捉了她的发也不怕她反抗,只是见她生得不俗,楚楚动人,已决定等她自个取了东西,就要了她清白,反正是要杀的,不如让他痛快一番。

一会冲二拿了刀子来,要递给他,冲大已是瞪眼,「这人你来杀。」

冲二手一软,长刀差点没掉下去,「哥,我不敢,我连杀鸡都不敢。」要不是为了钱,他也不想跟着兄长做这事,可他们是戴罪之身,逃不出这城,也不能去做体面活,甚至连倒夜香的活也不敢去做。他们要是不接这杀人的活,那就只能饿死深山了。

冲大呸了他一口,这才接过刀,「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