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的人低声,「柳长安……你是不是一世都不会欢喜我?」
柳长安微愣,那人又道,「你要是说一世都不会喜欢我这种脾气的姑娘,我就不拧了。」忍了许久的嗓音微哽,「我开始欢喜你,可是后来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我那时就不喜欢你了,还恨你。可误会解开后,你待我很好,我又……又跟以前一样看你什么都顺心了。所以你要是说永远都将我当做公主,我就不缠着你。可你如果说不是,那我可以等的。三四年就三四年呀……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忍了哽咽,再没多说一句。
柳长安沉默许久,喜欢?不喜欢?他也闹不清了,不讨厌就是真的。虽然她脾气是坏,但仔细想想还是会关心人的。虽然关心起人来是一边凶一边说,可不过是刀子嘴而已。
喜欢么?
昨晚父亲转达圣上意思时,他似乎是不高兴?是愧疚?并不是。想了许久,他才想明白,是难受——回房前总下意识轻手轻脚,想着不能把她吵醒;看见好看的饰物,便想买回来给她;平日见她嗜睡,晨起也想让她哪怕是多睡一时片刻。
说不上时刻惦记喜欢,只是早已不讨厌了。
他曾有过心仪的人,而今的心思,跟那时相差无几。原来於她的情意已不同往日,他却不知道。
鲁阳公主已从被窝下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也红了一圈,低眉没瞧他。沉默这么久,她也明白了。她木然坐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为难了,不会欺君的,我也不会让你觉得为难。」
她往外挪身,准备穿鞋洗脸,不愿以这种糟糕的模样对着他。她是公主,有身为公主的骄傲。对方不欢喜自己,她不想痴缠,惹他厌恶。可还没捞到鞋,就被旁人拦住了。她拍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为时过晚了。」柳长安将她拦了回去,堵在床上看着她说道,「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别的男子,你的脾气这样坏,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鲁阳公主咬牙,「那你是要我祸害你吗?」
柳长安点头,「嗯。」
鲁阳公主一顿,还以为听错了,瞪大了眼看他。柳长安停了半会才道,「耿直脾气的人,并不招人烦。只是之前有偏见,而今没有了。」
她坐直了身,盯着他问道,「真的?」
「嗯。」柳长安看着她,发乱蓬蓬的,眼和鼻尖都泛了红,瞧着委屈。他缓缓伸手给她拨开额上乱发,指上触及那凉凉额头,手指微颤。不是害怕,也不是嫌恶,「兴许……往后能做真夫妻。」
心头蓦地炸开一团暖火,鲁阳公主低眉,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面颊已红,许久才抬眉看他,「我要怎么做?」
「跟往常一样吧。」虽然是这么说,因事情挑明,柳长安直到睡下时还在想,他要怎么做?
同床同梦,比起之前来,竟更尴尬了。可那尴尬,意义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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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就同长辈提了这事。柳定义和李墨荷颇觉诧异,怎么一夜之间又变了想法,再问两人,诸多躲闪,也就不再问了。
本来这事已算是风平浪静了,只是有嘴碎的将事情念叨到柳雁耳边,听得她又觉诧异又觉是意料之中。待齐褚阳回来,也跟他说了,「我哥哥和公主嫂子说要和离。」
齐褚阳意外道,「和离?倒没听你哥哥提过公主半句不是。」
「那我哥提过郝姑娘的半句不是吗?」
「这倒也没有。」
「那你有跟别人提过我的好,我的不是么?」
齐褚阳笑笑叹道,「后者说不出来,只有前者能说。可要是说了,别人定会觉得我在炫耀自家夫人。」
这话柳雁听得舒服,「娘亲没有让人来说这事,想必也不用我去劝什么。等会我让嬷嬷去看看,打听清楚了再看看要不要回娘家。」
齐褚阳倒是想起件事来,「虞司宾这几日都没来了?」
柳雁也学着他的语气叹道,「他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没什么烦心事就不爱来这。」
「你倒不是真讨厌他总来,只是不喜欢瞧见他愁眉苦脸。」
柳雁笑道,「天塌下来也不愁的才是虞司宾,心事重重的不是。有事我倒是很羡慕他,什么事睡一觉就过去了,多好。」
齐褚阳知道她又想起了许多故人,执手说道,「逝者已逝,生者仍生。将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替他们过些无忧日子,方是最好的。」
「嗯。」柳雁低声,「只是有时会想,自己过得这样开心,他们却已长眠地下,会觉不安。」
「他们都是希望你能过上这样日子,你要是因为这些事不高兴,他们才会怪责你,同样不安。」齐褚阳摸摸她如云墨发,「怎么突然就愁伤起来了,这几日精神不佳,是没睡好么?」
「估摸是天气热了。」她抬头看看窗外,又挪了挪姿势,在他怀里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想睡一会。片刻她猛地坐起身,「齐哥哥。」
「怎么了?」
「我癸水多久没来了?」
齐褚阳算了算,霎时也明白过来,手已往她肚子上放,「这个月没有来对吧,难道……」
柳雁也往肚子上捂,捂在他手上,眨眨眼,「有身孕了么?」
齐褚阳微微屏气,已自动自觉下榻穿鞋,「我去叫大夫。」
柳雁点头,却见他往衣柜那走去,一眨眼就拿了件袍子来,给她盖上,认真道,「不要冷着。」
她噗嗤一笑,捧腹,「哪里有人在四月天盖这个,会热出痱子的,你定是从戏台话本那些地方看来的,原来也是个呆书生。」
齐褚阳可不管她调侃,哪怕是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可一听她可能有身孕,还是觉得很神奇。想想当年见面她才那么一点,拉着他大冬天的在池塘边跟他分析局势。再大一点还炸了他的窗户,还有许多……印象中还有她小姑娘凶巴巴的模样,可如今竟是要做母亲了。
柳雁见他想什么入了神,拉了他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齐褚阳俯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还能想起你小时的模样,一眨眼却要做母亲了。」
「还没确定是不是有孕了呢。」
「那日后也会的。」齐褚阳只觉心思十分奇妙,「雁雁,我要做爹了。」
柳雁看了他半晌,「齐哥哥,你反应未免也太慢了。」每次她三叔听见三婶有孕,都要跳起来高兴一番。甚至连一向从容自若的四叔听见要做爹,也大不相同。偏他反应异於常人,「我方才还以为你同我青梅竹马什么悲悲喜喜都瞧惯了,这事也没觉得太欢喜来着……」
「这真是冤枉。」齐褚阳恨不得将自己全部喜悦都掏出来,只是那种心情,却无法拿来让人瞧。他伸手将她抱进怀中,声音定定,「怎会不欢喜,这是你和我的孩子。」
柳雁也知他心意,别说他,自己也觉神奇。
一转眼,她也要当娘了?
这世间当真是个神奇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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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确诊后,齐褚阳便让人将喜讯报到了柳家。李墨荷正和方青在庭院中绣花,听见这消息,都觉高兴。李墨荷忙放下针线,让人领那下人去领赏,笑道,「进门那么快就有身孕,也不会辜负齐家了。」
因柳雁曾是自己的学生,方青於她和对其他柳家孩子的感情也更深些,淡笑,「倒还记得她以前顽劣的模样。」
她一提,李墨荷也忆起往事来,更是感慨,「一直说白驹过隙,也一直不懂,现在算是明白了,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小的人儿就长大了。嫁了人,做了人家儿媳,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方青见她感慨,小心问道,「听闻嫂子的弟妹又在家里闹了?」
提及那李家人,连不爱管闲事的方青也听说了。李墨荷的母亲秦氏也算是个厉害人了,只是碰上大儿媳舒蝶,却被气得够呛。隔三差五就来跟李墨荷投告舒蝶,说了几次让她寻个法子将舒蝶送进大牢去。
只是如今的李墨荷已非当初那一味忍让的性子,跟了柳定义几年,优柔寡断的脾气已改了许多,并不太搭理自种苦果的母亲。
秦氏哭诉无门,跟舒蝶每日争吵,又摔筷子又摔碗盆,家无宁日。连李宝良也不爱回家,每日在外头厮混。
想到那不争气的娘家人,李墨荷已不愿多想,起初愿管,却被当做驴肝肺,如今她不想了。几个弟弟妹妹而今懂事,她愿意帮扶。大弟和弟妹,就算了吧。
她又将针线拿好,心平气和,不再被那些事扰心,笑笑道,「各有天命,不提也罢。」
方青若有所思,也不再问,继续绣她手中荷包——这个好似可以出师,送给柳四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