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羽衣(完结章下)
向着山顶,一直走下去。
白薇不愿去想,到了山顶后,又该前往何方,她现在只是不想停下来。她披散着头发,因为无风,自然无处飘扬。
一直走着。这座没有任何生命的枯山,处处都透露着干枯之意,但意外地并不给白薇死寂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磅礴的涌动,似乎就潜藏在山中,就好似,这座山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生命。
一路上去,她看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石雕,或人形、或巨兽之貌、或高楼之相。它们静静立在某一处,像是岁月中的遗沙,不知过往,不知年岁,不知远方。
这座山是亘古的。她认为。
在她的直观感受里,这座山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都已经被岁月掩盖,不被提及就是最好的归宿。她没有去打扰那些石雕,也没有去探究石雕背后的故事,只是看过后,便走过去,如同旅人,不带来也不带走。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处悬崖。悬崖很开阔,但也因此,显得很孤独。用孤独来形容悬崖似乎不太对,但直观的感受便是如此。她停了停,似乎想要找到之所以孤独的原因。
一座巨大的石碑静静立在悬崖处,被她看进眼里。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看着石碑上雕刻着三个大字——“圣人崖”。
“圣……人……崖……”她顿了顿,“这里埋藏过圣人吗?”
她又仔细看了看三个大字,随后皱起了眉。因为这三个字的形意让她感觉很熟悉,似乎自己经常看到,但仔细去想,又怎么都想不起到底在哪儿看过。
这份涩涩的感觉堵在她心里,有些难受。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触摸石碑,闭上眼,静静感受。
“柳易冬”这个名字进入她的脑海。随后,一段故事被她所感知。
她睁开眼,看着石碑许久,细声沉吟,“柳易冬,饱受着质疑,却一直一往无前……你应该是圣人,也的确是圣人……”过了一会儿,她自嘲地笑道,“我没有资格评价你。”
毕竟,我只是稍微受挫,就不知所往了。
白薇觉得累了,靠着石碑缓缓坐下,闭上眼。像是在休憩打盹,她呼吸很平稳缓和。
无风无声响,只有轻悄的呼吸声。这里变得很安静,但又不至於寂静,给人一种时间会一直这样平缓下去的感觉。
但,白薇忽然之间睁开了眼,起身重新看向石碑。她目光赫赫,想起了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字迹,就是三味书屋,这字就是叶抚的字迹,形意之间满是叶抚的感觉。她说不出叶抚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但感觉就是能感觉到。
叶抚来过这里!这座石碑是他所立!
他为什么立这座石碑?是因为很欣赏柳易冬这个人吗?还是说,希望柳易冬这份执念能够不断绝,一直留在某一处,待人寻觅触及。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我现在感受到了,这份执念。
是巧合,还是缘分,亦或者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还是说,叶抚本来就料到了我会陷入迷茫,早早地就留下了引导我前进的痕迹。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白薇看向山顶,她想,不论是自己,还是叶抚,一定不希望在这里停下。
那就不停下,继续前进。
步伐平稳,一步一步,没有着急,以着先前的节奏,再次向山顶赶去。山顶或许没有她想要的答案,但她也还是希望能站到山顶去,或许回首审视自己来时之路,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她来到最后的平台,通向山顶的环形阶梯就摆在平台尽头。
那环形阶梯应该就是通往山顶之路吧。白薇来到阶梯前,她忽然感觉,踏上阶梯后,自己将同过往道别,开始新的人生。新的人生是好是坏,她无从所知,也并不期待,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始终守着过往岁月不肯寻求改变的话,终将失去一切。
抿嘴沉思片刻后,她踏足阶梯。
一阶,两阶,三阶,四阶……
每多一阶,压力就更大,再次迈步的难度也就更大,但白薇反而更加轻松了,因为她身体里的力量本就庞大,不仅没有因为阶数变多而受到压制,反而让她学会了去使用自己的力量。每上一阶,对力量的控制就娴熟一分,自然也就更加轻松。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举步维艰到闲庭信步。
最后,她轻松踏足最后一道台阶,原本不期待山顶会有什么,但是现在反倒有些期待了。最后一道台阶有一层光幕,将山顶和山顶之下分成两个空间。她试探了一下,发现光幕没有什么伤害性后,径直踏出一步。
然后,她看到了山顶的样子。
山顶只是山顶,除了一个站着一动不动像是雕像一样的人外,什么也没有。
白薇没在这里感受到任何异常,除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她皱起眉,缓步向那人走去,很谨慎。毕竟,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太一般。
到了那人不远处后,才发现他并非雕像,只是没有呼吸和温度,若不是感受到他体内磅礴的生命力,白薇会以为他是一具站着的屍体。
“请问……”白薇试探着出声。
那人没有任何醒动。
沉眠了吗?
白薇再次出声,“你好。”
嘎吱——
忽然从那人身上传来关节摩抆的声音。
白薇谨慎后退,死死盯着他。
他眼皮抖了抖,像是灌铅了一样,沉重得拉不上去,不断颤抖。他手弯曲起来,腰弯了下来,右脚僵硬抬起,向前一步踏去。脚步落地的瞬间,白薇便感觉一种十分厚重的力量以脚步为中心向四周散去,但并无敌意。
白薇等了几个呼吸后,他才完全恢复过来。
“你是谁?”他是个斗鸡眼,支棱了半天才变正常。一股酒气随之传向白薇。
白薇回答,“过路的。”
“过路可到不了这里,你当我蠢?”他嗤笑一声,“第一次听到过路过到渡劫山来了。”
“这里是渡劫山?”
“合着你不知道?”
白薇摊手,“我都说了我是过路的,误入此地。”
“不可能!渡劫山根本就没有开放,怎么可能误入!”他莫名奇妙地气极,跺脚道,“你到底是谁,要干嘛!”
“真的,我没骗你。”白薇辩解道,“我跌入虚空了,然后飘啊飘就飘到这里来了。”
“还诓人!你当渡劫山是想来就来的啊!”他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知道渡劫山是什么吗,就胡说八道。”
白薇还真不知道渡劫山是什么,但她的确是误入此地。见着这蓬蒿老头根本不信,白薇也就不辩解了。
“那我离开好吧。”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不是不把我守宫人唐观放在眼里!”他身上气势开始翻涌。
白薇皱眉,她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唐观这个名字倒是不说,主要是“守宫人”。一路来,她可没见到什么“宫”之类的。
“守什么宫?”白薇试探着问。
没想到这直接令唐观炸毛了,他双眼通红,嘶吼着,“果然,你也是为了东宫而来!还装什么路人!你也一样,你也一样,是罪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气势愈发高涨,将整个渡劫山山顶灌满。气息虽然驳杂,但十分庞大,对白薇而言,比那覆土以及覆土身旁的金色虚像恐怖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顶平台呼啸着飓风,飓风之中灌满了驳杂的力量气息。这些气息聚焦一点,不断冲刷白薇,白薇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只能被动防守。
白薇不断思索着唐观口中“东宫”二字,她不确定这个“东宫”和自己意识里那个“东宫”是否同一个。但看样子,唐观应该是碰到过很多觊觎东宫的人,而且受到过很深的迫害,不然不至於对一个陌生人这么苦大仇深。
“你们这些人,真该死啊!为什么死的是大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唐观俨然失去了理智,癫狂地嘶吼起来,“你们全都是罪人,天下变成这样,你们全都是罪人,都该入天弃地,永世不得翻身!”
狂暴的攻击压制着白薇,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来。如果说不敌与覆土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战斗,而此刻,不低於唐观就是彻彻底底的力量压制了。
白薇直观感受到,唐观比自己强,但他似乎失去了理智,只是疯狂地释放负面情绪,并没有使用任何招数和杀敌技,单纯地倾泻力量。她几乎肯定,这种力量如果放在覆土身上,那么自己被撕碎无数次了。
这个人,太强了!强到让人窒息,完全不是一个力量等级的人。白薇记得叶抚说,她身上的神力庞大之极,能单纯从力量上压她的,很少很少。而现在,这个唐观,仅仅力量就彻底压制了她。白薇不确定他到底有多强,但猜测极有可能超越了大多数的大圣人。她根本不知道大圣人之上是什么水平,无法去想象。
白薇艰难地抵抗着,说句话的力量都没有。
她几乎要惨淡地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被撕碎,靠神格回溯的办法在天下重生了。
却在此时,唐观突然痛苦地吼叫了一声,停下了所有的攻击,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白薇迅速跟他拉开距离,然后谨慎观望。
唐观跪倒在地,捂着心口,眼神疯狂颤动,神情骇然,像是在恐惧什么,口里不断念叨,“不是我,不是我,我没与背叛大帝,没有背叛,没有!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他忽然望起头,张皇地看着某一处,大声嘶吼:“我已经守了东宫十万年了!就算有罪也赎清了,何况我根本没有罪!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为什么!”
“你们这群恶鬼,想折磨死我是吧!来啊,来啊!看是你们嘴巴强,还是我肉硬!来啊!”唐观发了疯似的,在那里张牙舞爪,不断跟空气对骂撕扯,就好像有人在他旁边。
失心疯?还是演戏?
白薇不明就里,警惕地看着唐观。她想了想,唐观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演戏啊,毕竟他那么强。
难不成他身边真有什么?
白薇又仔细瞧了瞧。唐观将自己本就破烂的脸撕得更加破烂、血肉模糊,模样很是凄惨,他凄厉地尖叫着,像是饱受巨大的折磨。
白薇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离开这里又不甘心,毕竟知道唐观可能知晓“东宫”的秘密。
但唐观这癫狂的样子看上去发生过很多次,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
等吗?
白薇不缺这点耐心,她就在远处看着唐观,由着他发疯。
到最后,白薇也不知道他发疯了多久,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看上去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这个人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样,白薇无从所知,但从他无序癫狂的嘶吼中可以听出,他大抵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或物,又大抵是背负了什么恶狠狠的骂名。
白薇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唐观一脸痛苦,瘫躺在地上,狠狠地看着白薇说,“你居然还没走!”
“我……”白薇沉默了一下,说:“我想知道东宫的事。”她怕唐观又发疯,连忙补充道:“不是我觊觎东宫什么,而是我很好奇。”
“你不知道东宫?”
“不知道。”
唐观挣扎着怕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无神地呢喃,“东宫居然也是岁月遗沙了……时代真的变了啊……”
“毕竟那么久。”
“十万年……是啊,挺久的了。”唐观缓缓站直了,背过身去,“你走吧,我也不为难你了,兴许你真的只是迷路了。东宫的事,既然埋葬在尘埃里,就不要再提起了。”
“可这样,不觉得遗憾吗?”
“再多的遗憾,也会消磨殆尽的。”
白薇不想离开,她感觉如果自己离开了,一定会错过许多。她咬牙道,“兴许,东宫的时代,并未结束。”
“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