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一身着粉白相间衣裳,梳着丫鬟特有双丫髻的少女眼神左右四顾着,连带着手里端着的棕木托盘都有些微抖,明显透露着不安。
双丫髻少女旁边站着一位同她打扮所差无几的女子,只是肤色更黝黑发黄,乍一看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貌丑,像是带着某种病气,惹人嫌恶,不想看第二眼。
但若是仔细看去,被掩在粗眉,雀斑脸下的五官,却是难得的过目不忘。
奇怪的貌丑女子同样手抖了抖,端着的棕木托盘里盛放的白瓷碗也有些微晃动,溢出了一点琥珀色的水珠。
但眼下二人明显心不在焉,并没人注意到托盘里的异状。
见着貌丑女子露出了几分踟蹰犹豫,绿芙微松口气。
她说呢,自家小姐一贯胆小怯弱啊呸,是贞静淑慎,怎么可能大胆到做出这种事呢
现在两人回去还来得及
不过说起来,自打小姐醒后,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前些时日,竟然还
绿芙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瞳孔微有收缩,但嘴角却有莫名上扬的弧度,露出了些许欣慰。
心想着,兴许小姐在经历大劫后,心态更通透了些,自然身上会有一些变化。
这变化若是好的,绿芙当然高兴,但今日这次,不太像是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看来福祸相依,这“大劫”还是给自家小姐带来了“不良后遗症”。
绿芙脚步后退了一下,准备趁着还无人注意,贯彻忠仆的素养,加把火劝诫提点自家小姐打消这个不清醒的念头。
“小姐,我们如果被老爷夫人发现了,少不得要给您禁足一阵,您若是想见那魏家公子,也不差这一次机会,魏家公子不像辜世子常年不在盛京,您想见他,总有机会的。”
嘴上虽是规劝,但说着说着,绿芙在心里一阵叹气。
自家小姐哪哪都好,就是对感情真真是个死心眼,怎么就偏偏一门心思栽在魏子行这株歪脖子树上。
事实上,魏子行在盛京众多贵女心里的地位也是顶尖尖的了不得。
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魏家,身份极其显赫,但又不同于时下世家子弟奢靡风气,常年着一袭清淡白衣,手持白纸折扇,摇扇间墨香残留。
端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文人墨气,温润如玉。
天生温和笑眼,薄唇微勾,不知又有多少贵女丢了魂。
但在忠仆绿芙眼里,魏子行不喜自家小姐,甚至隐隐有些嫌弃的意味,即使他在外人跟前再好,在她这,也就是一株歪脖子树。
而眼下,自家小姐竟然要为了多见几眼这株“歪脖子树”,大胆到改装易容,也要从女眷后院来到男宾宴席上,亲自为“魏歪脖子树”送一杯夏日渴水。
这一片痴心,若不是给了魏子行,绿芙定然是会动容支持的。
但好在,自家小姐极其听老爷和夫人的话,她搬出老爷和夫人,还有禁足一事,小姐应该就能放弃了。
果不其然。
温雪翡听到“禁足”二字的时候,柔如月的杏核眼里有一瞬间的愣怔,嘴里小声重复喃喃了一句。
“禁足。”
温雪翡被刻意化得粗黑的眉瞬间起了褶皱,几息后,她语气有些着急道。
“不能不能”
绿芙面露喜色“是啊,小姐,我们不能这么做,有违闺范,会被”
“惩罚”二字还未出口,绿芙耳边立时响起一道虽娇弱但在此时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声音。
“不能后退”
是温雪翡的声音。
夏风习习,带着压抑的燥热。
年轻的世家公子,文人墨客们陆陆续续入席中。
只是每一个刚入席的世家子弟,文人墨客,都会不自觉停顿一下。
目光看向主座左下的首座席位,微吸一口凉气。
左首座,最尊贵客人的席位。
温父早些年是在小地方在任的,其后因为治境有方,立了好几个大功劳,一下子咸鱼翻身,从一个小小的地方芝麻官,一路走马上任来到盛京,成为京官。
时下更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第一文臣和能臣。
但温父身处眼珠子的位置,被各方势力盯着,更需谨言慎行,再者,温父为官由来清廉,是以就连住所院落都比同阶京官要小很多。
今日宴请的宾客众多,温父承宴的院子不大。
大燕平素讲究一席一座,今日因着场地的原因,也改成了一席二座。
而左首座眼下并排坐着两人。
坐外面位置的男子,盛京几乎无人不识。
盛京第一才子,魏子行。
可众人眼里的停顿,并不是因为魏子行。
而是因为那位比魏子行更接近主座位置的男子。
一身檀紫色锦袍着身,玄金线在袖口勾勒出山河纹。
毫不遮掩的华贵外显,光晕流转。
这要落在旁人身上或是有些俗了,或是人撑不住衣裳。
可落在此人身上,却是衣袍掩了他的龙章凤姿。
像是千斛明珠在侧,也遮掩不住清寒白水月。
与日月争辉之容,十分轻易地就把他身旁已然是容貌难得一见的魏子行给压了下去。
尤其那一双细长的眉眼,像是覆着一层浅浅的霜,即使雪浪当前,山崩川洪,麋鹿兴于左,好似也处变不惊,吝于眸光落下。
冰凉齿寒,又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辜长思。
大燕第一世家,辜家的麒麟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方面自然是竟然在温府的宴席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辜长思。
另一方面,则是讶异,辜家怎么会派辜长思来参加这次宴席
要知那温默虽是圣上心腹,眼尖红人。
但当局而言,圣上同世家势力并不是表明的平和,其中的暗流涌动不可说。
今日这宴席,明面上是温府摆宴,但细里琢磨是圣上给温府造势。
前些时日,温家那位二小姐机缘巧合救了圣驾,自己还受了重伤,这好不容易转醒了过来,圣上可不得有点表示。
再加上圣上本就对温家偏爱,想给温家铺路,多笼络一些助力,借着这个由头,圣上便在朝堂之上,赏了温默两株上贡的碧台莲,顺便还提了一嘴,碧台莲清雅高洁,适合文人墨客们观赏。
换言之,就是老子赏了温默花,懂事的都给老子去看,该拉拢拉拢,该联络感情联络感情,该站队站队。
当官的都是人精,即便不是想去站队或者只是中立态度的,也会给圣上一个面子,去赴这次“赏莲宴”。
只不过人选上,就可以看出态度。
若是想向圣上靠拢的,自然会拿出十足的诚意,继承人出席。
若是中立的或是不想的,来的便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
以往也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事。
但辜家清傲矜贵,大部分是辜夫人和辜大小姐赴宴,全了圣上的颜面,也不至于让旁人觉得辜家看重对方,或是向圣上低头了。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次,世家的领头羊,辜家,竟然会让他们家的麒麟子来参加这次“赏莲宴”。
来参加圣上心腹能臣,温默的“赏莲宴”。
这辜家打得是个什么主意呢
众人讶异之余,也不免频频猜测,眼神忍不住就往辜长思身上落。
视线纷杂,过于热烈,想不注意都难。
辜长思身旁的魏子行,温润如玉的面容还是持着笑,只是这笑容好似不像以往那般从容。
辜长思常年不在盛京,魏子行便是年轻一辈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又是身负“盛京第一才子”的美名,不论走到哪,都是鲜花掌声和视线的集中点。
可
魏子行眼睑垂落,唇微抿紧。
可只要有辜长思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辜长思身上。
仿佛,看不见他。
魏子行握了一下手里的白瓷茶杯,冰冷的质感同他嘴角温和的笑意有着鲜明的对比。
稍许,有那大胆的宾客朝两人的席位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备茶的小厮,显然是过来找两人敬茶。
准确地说,来人是更想找辜长思敬茶。
毕竟他同二人说话之时,眼神就差没粘在辜长思身上了。
即使辜长思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嗯”字,并不饮茶,自顾自地把玩着他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而他魏子行对来人有礼相待,言笑晏晏,来人也只会因为跟辜长思说上话而感到荣幸,而跟他说话,对比之下,就有了敷衍。
诸如此类的事,在一次次敬茶中,魏子行脸上的笑容,越发有些维持不住。
就连他一贯引以为傲出淤泥而不染的雅淡扮相,也因辜长思不露自显的华贵之气夺去了锋芒,沦为寡淡的背景布。
这一些情绪,魏子行能从敬茶众人隐晦的眼神里感觉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