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虞家的人?慕容檐看向回廊外团团簇放的蔷薇,语气似笑似嘲:「你倒敢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虞清嘉气得不轻,用力甩开袖子,折身朝后走了。等人走出回廊后,慕容檐伸手,将廊外正开得热烈的一朵蔷薇掐断,他手指轻轻一动,蔷薇花便落到泥土中,娇艶的花瓣上立刻染上污泥。红色的花和黑色的泥对比强烈,仿佛在用毕生最后的力气燃烧,再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正直,善良,怜贫惜弱?慕容檐轻轻一笑,只有那些从小长於温室,日后也会一辈子生活在家族庇佑下的世家公子才需要这些感情,他一个连性别都无法见於天日的逃犯,需要掌握的,只有武力。
祖父因爲兵权从大司马成爲皇帝,亦是因爲权力而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忤逆他的心意。放诞残暴如何,荒唐纵欲又如何,他做了一个皇帝所能犯下的所有恶行,但是他手里有强权,所以满朝臣子愤愤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想要什么就去抢,得不到就毁灭,免得被其他人得到。这才是慕容檐从小贯彻的原则。
前厅里,虞文竣也在和教慕容檐、虞清嘉经史的夫子谈话。文夫子见虞文竣长吁短叹,奇道:「虞兄何故叹气?」
提起这件事,虞文竣自己都觉得尴尬:「说来惭愧,是小女和公子的事情。」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文夫子立刻挺起腰正坐:「此话怎讲?」
「幷不是公子之事有所不妥,而是我的小女儿。」虞文竣见文夫子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小女是我和亡妻的唯一血脉,从小捧如珠宝,难免养得活泼又娇气。这几日府中事务都偏向公子,你也晓得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我那女儿因此吃味,和我闹了许多天了。」
原来是这种事,文夫子楞了楞,抚掌大笑:「难怪我见这几天,令千金和公子同屋读书,但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原来如此!」
这样可爱的小女儿情态在文夫子看来新奇好笑,然而落在虞文竣这里,就只能呵呵呵苦笑了。
文夫子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完之后,他收敛了神色,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公子出身尊贵,却在少年时经逢大变,虽然这两年一直平静如初,幷无崩溃绝望之态,但是他年仅十五,这样的心性岂是少年人该有的?即便是我等饱经风霜之士,遇到这样的家变,恐怕也不能保持平常心。然而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展露出任何愤懑頽唐。我和何广对此隐忧许久,这次无奈转移,本来担心公子不肯屈居女子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不说其他,仅凭现在公子多了许多少年人生气,我们这一步险棋就走的值。」
后院失火整个太守府都被闹得鶏飞狗跳的虞文竣勉强地笑了笑:「没错,你说得甚对。」
他们二人围绕着慕容檐谈论片刻,不可避免又回到如今的局势上:「常山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堂堂帝王,竟然能干出去街上横掠砸抢之事,若是百姓稍微露出一点不忿之态,他就会命人将其砍死,此等昏聩之主,怎可宇御治天下?而偏偏其出宫时间不定,全然凭借他的心意,百姓即便想躲也不知从何躲起,如今邺城人人自危,百业雕敝,真是苍生之难,国之不幸啊!」
提起现在这位皇帝,虞文竣和文夫子都叹气。虞文竣叹息:「太子在世时仁厚,举国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谁能知竟因爲小人告密,而导致东宫罹难呢?幸好太子还留下了血脉,现在虽然无人敢说,可是举国上下,都等着公子呢。」
没错,以常山王这暴虐荒唐、宠幸小人的架势,起兵争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慕容檐平安长大,以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公子十五,身量尚未张开,还可以乔装成女子,但是等他再长一长,最多两年,恐怕就不行了。」文夫子和虞文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虽然慕容檐最恨别人这样说,可是他真的长得漂亮极了,现在年纪还小,少年人骨架窍细雌雄莫辩,尚可以强行说成女子。一般人谁会去怀疑旁人的性别,众人先入爲主,只会觉得这个「女子」相貌英气。但是等慕容檐继续发育,骨胳展开,个子拔高,到时候他仅是身高一项,就没法糊弄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政变起兵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短短两年内,他们能否积蓄足够兵力,幷且找到常山王引起众怒、众望所归的起兵契机呢?
虞文竣和文夫子相对沉默,过了片刻,虞文竣说:「我们至少还有两年准备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先教导公子诗书礼仪、治国之策爲要。」
文夫子思绪豁然开朗,长长舒了口气道:「虞兄此言极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虞文竣和文武夫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慕容檐的消息,而慕容檐和虞清嘉鶏飞狗跳的同窗时光,也在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过去。天气变热又渐渐转凉,初秋之风吹起的时候,太守府里突然接到一封涂红的书信。
「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志善生温,自上任来勤政爱民,教化百姓,左右闻之……现迁兖州司马,即日赴令。」
竟然是虞文竣的调遣令,虞文竣在广陵爲政两年,突然冷不丁地,要被调到兖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