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赵郎这样一提醒,其他贵族少年们纷纷回头,发现那位神秘的红衣美人果然不见了。赵郎怅然若失,顿时也顾不上听旁人夸赞他投壶骁技了得,匆匆追到外面。然而出来后湖光潋灩,霜叶飒飒,风从湖上吹来带着秋日独有的辽阔高远,放眼望去人群三三两两清谈玩乐,那里有美人的踪迹?
其实虞清嘉也没走多远,她见园中景色着实出色,便独自一人绕着湖观赏风光了。她今日穿着黑色的广袖交领上襦,下系红色长裙,黑色祥云纹的腰带将窍细的腰肢束起,长长地落到裙角。红色和黑色碰撞本就浓重,虞清嘉又在衣裳外面罩了同色纱衣,湖风吹来轻纱弥漫,宽大的裙摆随风摆动,两条腰带随着虞清嘉的走动左右翻飞,当真冲击感极强。
慕容栩是欢乐场中的老手,他的宴会也会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虞清嘉这样绕湖走了半圈,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干就已经开始喘了,她放弃了继续运动,打算原路折返,回屋里歇着。
她刚走了一半,忽得听到旁边传来乐声。世家男女会音乐者数不胜数,这种场合有人奏乐实在太正常了,可是虞清嘉听到这阵音乐,却立刻停住了脚步。
虞清雅一曲奏完,自矜地放下手,对众人点头一笑:「四娘琴艺不精,让众位见笑了。」
敢在人前表现的人必然都对自己的这一门技艺极爲自信,更别说还是这种盛大华丽、名流云集的场合。众女都知道虞清雅是自谦,她们佯装恼怒瞪了虞清雅一眼,嗔道:「四娘净会睁眼说瞎话,你这若都是琴艺不精,那我们该如何?」
「是啊,这支曲子手法之难是我平生仅见。这是什么曲子,爲什么之前我从没听过?」
同时,也有的娘子看不惯虞清雅独领风骚,皱着眉提出质疑:「以前从没听说过虞四娘擅长乐律,怎么突然你就精通弹琴了呢?」
虞清雅置身众人视綫的焦点,听着众人或羡或酸的话,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系统出手果然必属精品,她今日早上兑水服了药,然后在家里试验效果,果然从前不会的谱子立刻通顺,真正眼至手随。她练了两遍长鸿曲,效果比自己昨天弹奏不知好了多少,侍女们看到都惊讶了。虞清雅一路走来都十分得意,她现在体内充满了能量,仿佛无论她想到什么都能实现,这种强大感她前世从来没有体验过。「音乐神童」的药效要持续十二个时辰,这段时间足以应付宴会上任何变故,虞清雅故意叫了许多人过来,然后将大家领到水榭琴台,果然一出手就艶惊四座。
虞清雅对现在的效果非常满意,她打算稍微谦虚谦虚,然后就不经意说出这是自己写的曲子。她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水榭最外面的两个女子朝外看去,随后越来越多人视綫跟过去,虞清雅在这种大出风头的关节突然被人分走了注意力,心里相当不悦。她也站起身朝外看去,发现一个黑衣红裙的女子,衣袂翩跹,在飒飒秋光中缓缓走近。
银瓶如今成了大房的人,本来就十分得意,今日四小姐出门赴宴点了她随行,银瓶的下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其实银瓶走路时膝盖还有些痛,但是相较於今日的风光,这些都不足一提。见四小姐受人关注,银瓶也与有荣焉,现在猛地抬头看到来人,银瓶很是楞怔了一下:「六小姐?」
虞清嘉走入水榭,她眼睛只是冷冷扫了银瓶一眼,随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虞清嘉的容貌着实出色,等后面听到银瓶的称呼,许多女郎都躁动起来,其中一位试探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六妹,之前随父待在青州,如今才刚刚回来。」虞清雅笑着给众人介绍后,若有所指地看向虞清嘉,「六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我和三姐找你不到,三姐很是着急呢。」
虞清雅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虞清嘉刚从蛮荒之地回来,如今还在别人宴会上乱跑,十分不懂规矩。既然虞清雅非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虞清嘉正好顺势「不懂规矩」地问:「我找不到四姐等人在哪儿,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好绕着湖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四姐。四姐,这支曲子……怎么在你这里?」
世家女郎们听到虞清嘉刚从青州回来,大概就猜到这是虞家哪一位小姐了。世家之间世代联姻,对彼此的家底多少都明白,听说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也有很多故事。现在听到虞家二房的这位小娘子浅笑盈盈、眉眼不动就将虞清雅的话顶了回去,暗示自己什么人都不认识,却被姐姐们抛下,无奈只能绕湖散步时,水榭里的女郎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果然很精彩啊。这位六娘子容貌出众,看着年纪也不大,竟然就有此等心术。
唯独方才那位质疑虞清雅琴技的周娘子,此刻听出些其他味道来:「爲什么虞六娘说这支曲子竟然在虞四娘这里?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波折?」
虞清雅这时才感觉到虞清嘉来意不善,她本以爲虞清嘉听到琴音,太过震惊或者生气,故而来哭委屈。然而失败者的愤怒只会让赢家觉得兴奋,虞清雅以爲今日也是如此,没想到虞清嘉却说出这种话来。
虞清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费解,虞清嘉疯了不成?琴谱有时候和诗作等是一个道理,若是被人抢先一步发表出来,即便再不甘再生气,又如何能证明这本来是自己写的呢?何况虞清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整弹奏了整篇长鸿曲,琴谱能作假,手指的熟稔也能作假吗?虞清嘉若是不管不顾地说出琴谱之事,非但会让别人看虞家姐妹不和的笑话,更重要的是,虞清嘉也得不到旁人的支持。
毕竟,虞清雅对曲子这样熟练,如果不是自己写的,那至少也要花一个月的时间练习。而虞清嘉谱子这两天才出来,根本没时间留给外人偷练。要是虞清嘉将实情说出来,她的话自相矛盾,根本不会得到听众的支持。
万一虞清嘉谎称自己早就写好了谱子却不慎遗失,那银瓶就在现场,虞清雅当场就能让银瓶拆穿她的谎言。虞清嘉无法自圆其说,既然没法让人信服,那此事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这是虞清雅自己创作的曲目,故而才会这般熟稔。
虞清雅想明白自己如今立於不败之地,内心越发从容,完全不怕虞清嘉说出真相。她笑了笑,洋洋得意地暗示虞清嘉:「六妹,这里这么多女郎都看着呢,有些话你说出来得罪了我不要紧,若是让人看了我们虞家的笑话,恐怕不美。」
虞清嘉也迎上虞清雅的视綫,从容又清甜地笑了笑:「若是小妹我不说,这才是惹长辈生气呢。」虞清嘉说着,目光慢慢移到银瓶身上,其中仿佛含着冰棱寒霜:「银瓶,既然你跟了四姐,那我这个旧主子也祝你得偿所愿,日后跟着四姐好好伺候。但是我未谱完的曲子,怎么也被你拿过去了?」
围观的娘子们顿时哗然,她们听到了什么?一句话中居然有这么大的信息量?她们看看近日风头正盛的虞清雅,再看看美貌新归的虞清嘉,对眼前这起姐妹相争的戏码越发兴奋了。
虞清雅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没想到虞清嘉竟然真的拼着鱼死网破说了出来,这样做一个不好,非但虞清嘉无法自圆其说名声受损,就连虞清雅也会被人看笑话。虞清雅想要长鸿曲的美名,想要如前世虞清嘉一般名满天下,她可不能让自己的成名之曲背上似乎是抄袭的争议。虞清雅脸色阴沉下来,威胁般看向虞清嘉:「六妹,话不可乱说。此曲长鸿纷繁复杂变化诡谲,而我却能流利弹出,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爲什么四姐突然琴技大进,明明我前天才刚谱出雏形,今日四姐就会弹了。」虞清嘉笑着瞥了银瓶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都是大家族里厮混出来的人精,她们一看虞清嘉的眼神就懂了,恐怕,这又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奴婢吧。
虞清雅感受到旁人看戏一般的眼神都要气炸了,她前段时间大出风头,要是一个女郎从小出色,那再怎么出风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虞清雅却是籍籍无名然而突然窜起来的,这就难免让许多名门女子对她不满。现在虽然大部人谁都不站,呈观望态度,可是能看到虞清雅的热闹,她们都是很乐意的。
眼看人越来越多,素来爱脸面的虞清雅受不住了,她彻底沉下脸,厉声道:「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我弹出来的,你却仅凭一张嘴就想说这是你的曲子。你有什么证据?」
对啊,众女郎也跟着将视綫投注到虞清嘉身上,她们也是有妹妹的人,若是什么时候她们的妹妹听到姐姐弹出一支好听的曲子,然后空口白牙说这是自己谱的,那就太恶心人了。虞清嘉既然站出来说,那就必须要拿出足够强硬的证据。
「证据啊。」虞清嘉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轻,仿佛是一个小女孩遇到了什么爲难的事情一般。片刻后她转眸看向虞清雅,突然歪头一笑:「证据说出来有些不太好,不过既然四姐想听,那我就冒着大不敬说实话吧。银瓶外泄了这支曲子,我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爲此曲冲撞君主。」
虞清雅脑子嗡的一声懵了。虞清嘉突然收敛了脸色的笑,不顾众人的惊诧,继续说道:「既然四姐将它称之爲长鸿曲,那我也暂以此名代之吧。一弦属土爲宫,声沉重而尊,故曰爲君,二弦属金爲商,是爲臣,而长鸿曲一弦和二弦同音,此爲臣子对君不敬,冲撞君主。」
虞清嘉这样的话可谓惊天动地,经过她这一提醒,众女们再回想才发现果然如此。然而这还没完,虞清嘉盯着虞清雅的眼睛,慢慢问:「四姐一天就能练会一只曲子,我还以爲四姐也精通乐理,原来四姐竟没注意到此事吗?」
虞清雅脸上血色净褪,她当然没注意到,若不然怎么敢在当朝皇子的宴会上弹奏此曲,她疯了吗?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容忍臣子冒犯皇权,而齐国的皇族还尤其心性狭小,多疑嗜杀。这还在颍川王的地盘上,当着颍川王的面虞清雅就敢当众弹奏此类犯君之曲,若是传到颍川王耳中,他会怎么想?
虞清雅嘴唇动了动,刚说出一个「我」字,就看到宴客厅那边一片骚动。似乎是宴客厅也听到这里的动静,许多人朝湖边走来,爲首的,正是颍川王慕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