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长鸿
此时唯余右前方的烛火还亮着,半个亭子都陷入黑暗中,虞清嘉手腕被人按住,她怔了怔,愕然回头:「狐狸精你……」
等视綫触及身边之人,虞清嘉剩下的话骤然消失在唇间。慕容檐穿着一身黑衣,窄袖束腰,暗纹盘旋,将他勾勒得极爲英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张牙舞爪,长耳獠牙,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带着这样一张面具无疑很吓人,虞清嘉接连被震惊,现在楞楞地看着慕容檐,几乎都不会说话了。
银珠侍奉在竹帘外,她方才似乎觉得眼前一晃,然而里面的烛火就灭了,银珠以爲是秋夜风大,吹熄了里面的蜡烛。银珠毫无所觉,大大咧咧说道:「小姐,灯怎么突然灭了?奴婢这就来点灯。」
「不用。」虞清嘉赶紧朝外面喊了一句,隔着竹帘,能看到银珠正要上前却被喊住,她脚步没有收回来,看着非常疑惑。
虞清嘉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道:「只是风而已,幷不影响我弹琴,这样半明半暗才有雅境,你不必进来了。」
亭子一半黑一半亮到底有什么风雅的?银珠不明所以,但是她脑子虽笨,却胜在从不多管多问,既然六小姐说不用,那银珠「哦」了一声,就当真继续待在外面。
将银珠打发走后,虞清嘉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怎么来了?」
明明今日中午出门前才见过,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叫虞清嘉不敢认。慕容檐容貌昳丽到雌雄莫辩,平日虞清嘉习惯了他那张脸的冲击力,很少注意其他。现在慕容檐用一张极爲嚣张可怖的面具将容貌覆住,一身黑衣肃杀,手臂修长,上身笔挺,从肩到背再到腰身勾勒出一条极其好看的綫条。他仅是简简单单坐在这里,无声的杀气和威压铺陈而来,高贵凛然,教人不敢逼视。
虞清嘉也被这样的气势震慑住了。如果不是因爲方才那个声音太过熟悉,虞清嘉决不敢认这就是慕容檐。也是此时,看不到慕容檐的脸,虞清嘉才发现原来他的身姿亦极其好看,虽然颀长清瘦,可是无论是他的手臂还是脊背,都在无声彰显着主人的力量。
虞清嘉那声「狐狸精」再也喊不下去了。因爲她那个不靠谱的爹,虞清嘉先前一直觉得慕容檐是女子,整天「狐狸精」「狐狸精」瞎叫都习惯了,后面突然得知慕容檐其实是个男子,虞清嘉理智上知道了这件事,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自己人。可是现在这一刻,虞清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慕容檐幷不是女子。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若是慕容檐最开始就以这幅装扮出现在眼前,即便虞文竣拽着她的耳朵喊,虞清嘉也不会将慕容檐误认爲女子。他一身白衣静坐在阳光下看书时,美得让人惊叹,然而等他换成黑衣,用面具遮住面容,骨子里的英武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
慕容檐幷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仅剩的一豆烛火摇曳,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映出明明灭灭的光,将他的眼睛映衬得幽黑深致,不可见底:「她有问题,前后两次弹琴的不是一个人。」
等反应过来慕容檐口中的「她」是谁,虞清嘉心神剧震。她因爲知道系统的存在,所以能看清虞清雅的真面目,可是慕容檐一点信息都不知道,他怎么敢笃定地说虞清雅有问题?
虞清嘉问:「爲什么?」
慕容檐语气淡淡,修长的手指无声地从琴弦上拂过:「人在经历一些事情后,比如家道骤落,锒铛入狱,曲风词风都会因此大变。但是无论如何变化,手指的一些习惯却不会改。她方才奏的两支曲子,手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慕容檐说的简略,可是虞清嘉已然听懂了。人在弹琴时即使刻意纠正,手指上如何按弦,如何勾弦等小动作却很难注意到,这是身体的习惯,不会因爲心境变化而更改。虞清雅不知又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今日下午突然琴技突飞猛进,一夜间弹会了长鸿曲。然而虞清嘉很确定,今天下午在水榭里看到虞清雅时,弹琴的还是虞清雅本人,但是方才,操纵身体的人已经变成了系统。虞清雅即使借助道具,弹琴时也会有一些自己的微动作,可是系统不同,系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是计算好的,一切以最快最高效爲目标,故而前后弹琴的手法必然有出入。
慕容檐竟然就靠着这样细微又隐蔽的破绽,推断出虞清雅身上有问题,前后弹琴的不是同一个人。
虞清嘉没想到慕容檐非但能在众多乐器合奏中听出曲误,现在甚至能听出来虞清雅手上动作不一致。虞清嘉盯着慕容檐泛着冷光的面具,心情极其复杂。
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的目光,回头询问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虞清嘉摇头,幽幽叹气,「现在我倒有点庆幸你是男子了。」若慕容檐是女子,有他一比较,其他女子都不必嫁人了。
慕容檐懒得去追究虞清嘉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他一袭黑衣坐在琴案前,闲适优雅,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琴上:「想好弹什么了吗?」
虞清嘉朝对面看去,湖边灯火辉煌,虞清雅正等着她的应战,颍川王和其余一众人也在翘首以待。此刻当真是万众瞩目,她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赢了一夜成名,输了所有努力即刻倾塌,日后也会永远背负着失败的名字。
虞清嘉知道自己一旦弹出来第一个音那就没有回头的权利了,她极其郑重,不肯轻易下手。反正慕容檐已经发现了虞清雅的端倪,虞清嘉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慕容檐说:「你有所不知,虞清雅现在……很邪门,幷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来对待。无论弹出多难的曲子,只要让她听了,她就能记住,然后就能分析出每一个音是如何发出来的。随即不让她看到,她也能复刻出全套动作。」
「既然她能记住谱子,那便不要在琴谱上下功夫。」慕容檐手指摩挲琴弦,突然挑出一个极轻极淡的音,「让她跟不上,不就成了?」
虞清嘉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你是说……长鸿曲?」
「长鸿?」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能感觉到慕容檐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虞清嘉无言以对,这个名字幷不是她取的,她也不知道。经过慕容檐这样一说,虞清嘉的思路也明晰起来,不过,虞清嘉爲难地皱眉:「这支曲子我前几天才刚刚写出来,当时写的时候便故意存着让人弹不出来的心思,通篇弹奏,我幷没有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