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竣站在一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想到慕容檐突如其来的消失,虞清嘉在峡谷时不管不顾往回跑的背影,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邺都,皇城。
一丈高的地基拔地而起,汉白玉石阶层层推叠,铜雀、冰井、金虎三台高耸入云,彼此有廊桥相连,宛如天宫。红衣内侍飞快地穿过廊庑,停在殿前,伸手叩了叩门扉:「殿下。」
「进。」慕容栩负手欣赏面前的花鸟图,听到声音,凑空朝后扫了一眼,「何事?」
「颍川王,兖州高平郡地动了。」
「地动?」慕容栩去年才刚从兖州回来,听到高平地动,无疑他也很惊讶。出於皇族之人的本能,慕容栩问:「何处地动?伤亡如何?」
内侍将最新传来的消息转述给慕容栩,他说:「这是今天早上工部刚刚得到的消息,估计现在,工部尚书已经去面见圣上了。」
内侍点到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慕容栩也对此心知肚明。听说今日皇帝在仙都苑游玩,恐怕,不会有心思听工部尚书禀报朝事。
慕容栩可不敢对自己的父亲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只是高平郊外的一座山坍塌,城内伤亡不算大,到时候户部自会安排赈灾。伤亡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地动倒是有点麻烦。」
慕容栩若有所思,地动、日食乃至干旱洪涝,兜兜转转最后无一不回到天子身上。民间百姓惶恐,饿殍遍地,朝中臣子无计可施,最后只能让皇帝出面祭天,写罪己诏向上天承认自己失德,乞求上天收回惩罚。皇帝发罪己诏的例子历朝历代都有,屡见不鲜,只不过摊在北齐慕容氏身上,有点微妙。
慕容栩虽然是皇子,但是他好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嫡母是什么德行。皇帝整日杀人放火,纵情声色,而皇后,堂堂一国国母,被皇帝冷落后也不甘示弱,自己召宠臣找乐子。尤其最近耿老将军被下狱,若是这场地动最后真发展成写罪己诏平息众怒的程度,那恐怕北赵、南朝会借机做文章,边境耿家军也很危险。
慕容栩眼睛看着画上的花鸟,可是心思已经飞走。他站在画前不动,侍奉的人也不敢催促。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容栩回过神来,对眼前这幅刚高价收来的画再无兴趣,挥手让人将画收走:「那边怎么说?」
慕容栩问得模糊,可是内侍一下子就听懂了。慕容栩口中的那边,显然是皇后嫡出,已经入朝爲官,大权在握的皇长子慕容枕。
内侍老老实实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听说今日皇后随圣上去仙都苑游玩,大皇子妃也陪同在列。」
「大皇子妃?她?」慕容栩非常讶异地挑了挑眉,「稀罕了,就她那个病恹恹的模样,去年连年宴也没有出席,今日竟然陪着皇后一起去仙都苑?」
大皇子妃宋氏体弱多病,常年抱病不出。宋氏是这一代第一位的王妃,还是皇后的嫡儿媳妇,理应风光无限,可是事实上,因爲她一过门就动辄生病,许多重要场合她都撑不下来,所以宫闱内外对她幷不熟识。何况,宋氏因爲病弱,至今都没有生下儿女,皇后已经好几次当着外臣的面表达过不满。
涉及皇家女眷,内侍不敢多说,半耷拉着眼睛道:「可能是近日,王妃身体好转了许多吧。」
慕容栩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如今皇帝不理朝政,国家大事都落入尹轶琨手中,慕容枕作爲风头最劲的太子人选,私底下党羽自然也遍布朝野。所以很有可能,慕容枕提前几天就得知了兖州地动的消息,幷且今日安排自己的王妃随行在侧,其居心昭然若揭。
慕容栩冷笑,慕容枕爲了名利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那个王妃多走两步都咳,他竟然能强逼着宋氏去仙都苑,只爲了第一时间掌握消息。现在皇帝宠幸尹轶琨,慕容枕即便是皇长子都被打压,邺城尹轶琨一家独大,去兖州赈灾倒是一个很好的接触权力的名头。
慕容栩想了一会,长长叹气。两边的宫人不敢打扰慕容栩想事情,听到慕容栩叹气,一个受宠的美丽宫娥问:「郡王何故叹气?」
「触景生情,突有所感罢了。」慕容栩踱步坐回桌案前,意有所指地笑道,「有家室的人果然不一样,非但有母亲帮忙说话,连病病弱弱的王妃也能在旁帮腔。可惜我孤身一人,既没有生母替我筹谋,也没有王妃能爲我在宫中打探消息。」
跟在慕容栩身后的太监听到此话,顺口接道:「郡王现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若是喜欢,何妨娶一门王妃回来?」
方才那位曼丽的宫女恼怒地瞪了太监一眼,太监低着头,假装自己没看到对方的眼色。慕容栩这个当事人倒对这些漩涡一无所知,他低着头沉吟一会,似有所悟。
娶妃,他还真有些想法。
慕容栩虽然纵情女色,夜夜笙歌,可是他自己主动是一回事,被人在香料里下料算计又是另一回事。他纵横风月场所数年,自认爲是老手,但是在虞家却莫名其妙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当场宠幸了一个婢女。宠幸一个婢女幷不是大事,慕容栩的女人可不少,但是他失控这件事,却让他如鲠在喉,良久都无法释怀。
慕容栩怎么受得了这种大辱,在兖州时人手不方便,再加上要给虞家顔面,所以他幷没有追究,可是等一回到邺城,他就立刻让人去查从虞家带回来的香料。结果这样一查,竟然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兖州虞家可真是卧虎藏龙。
慕容栩想到虞清雅,目光深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