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慕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隔天送达。全国重点大学!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竟是个来历不明的外姓人!这让很多人心里不是滋味。太多的学龄孩子,他们有的因为家里没钱,有的因为耐不住读书的辛苦,有的认为读书没用,在上完初中后就放弃了学业,加入了南下的打工潮。只有苏家的两个孩子,至始至终在求学的这条路上坚持。
说起来,苏家算不得有钱人,充其量是个不愁吃穿。萧兰枢的工资几乎花在了贫困学生身上,苏世安看病拿药,也只收个成本费,并没多少赚头。遇上宽裕的病人,会送个三瓜两枣,他还经常给退了回去。而地里的庄稼也只够一家人吃喝,丝毫不能攒下积蓄。没有姚慕白的时候,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可自从两个孩子开始上学,只学费这一项就让很多人闻之变色。
于是,村口的闲谈里,苏家的两个孩子便成了男女主角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做啥?迟早还不是找个男人嫁了了事。男娃娃是家里的顶梁柱,倒是可以多读点书,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不过,那孩子又不是亲生的,那么供养图个啥?
苏家人听了不为所动,还是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不分男女,不论亲疏。
后来的某天,姚慕白说姨,家里经济这么紧张,我不上学了,让妹妹上就好了。苏婉言说你俩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厚此薄彼。姚慕白跪倒在地,流着泪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姚慕白离家的那天,萧暮雪和叶寒川也背着背篓踏上了去学校的路。十几里山路,爬坡下坎的并不好走。两个背着书本、衣服和一周口粮的孩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黄昏时才看见学校。
宁南初中建在山梁上,前面临河,后面靠山。冬天一到,山风凛冽,河水寒气森森,穿再多的衣服都像在裸奔。教室的窗户晋级了,从小学时的纸糊窗变成了玻璃窗。只是这玻璃窗也好不到哪里去,东一块西一块的不是破洞了就是缺角了,到最后还是得拿纸糊上,要不就用书挡上。教室还是不够用,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就只有三个班。早到的孩子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煤油灯和蜡烛的光在教室里投下了暗影,也洒下了光明,几个顽皮的孩子正对着墙壁玩手影游戏。电费是算在学费里的,这基本成了学校创收的手段,因为在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停电的。停电的晚上,教室里的说话声会比平时嘈杂些。缺了煤油或蜡烛的孩子,便借着周围的光看书。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些悄悄话来。守晚自习的老师也变得可爱起来,不像平日那般严厉管教,只留下一句“自己看书,不要说话”,就溜达去了外面。那样的夜晚,分享着光明与梦想,所有的辛苦宛如墙上那一道道影,倏忽来去,不留痕迹。
宿舍的条件也是艰苦的,玻璃的门窗和瓦片都非常残破。木质的高架床分为上下两层,以最省空间的方式靠墙而立。屋子空出来的部分用来放装粮食和衣物的行李箱。这些自带的箱子大小不同,高矮不等,形状各异,随处可见。地面上没空间安放便朝床底一塞,床底塞不进去就只能放在床尾。身材略微高大的,晚上睡觉就只能半曲着腿。等到半夜腿抽筋疼醒了,便坐在黑暗里,听着同学的鼾声揉腿。报名早的自然占了上面位置好的床位,后到的只能睡在下铺。吹风下雨的天气,雨从破了的玻璃门窗倒灌,临窗的床上根本没办法睡人,只能跟关系好的同学挤。下面的铺位不淋雨,也会因为积水而潮湿不堪。到了梅雨季节,地面严重积水,来来往往都得穿雨靴才能下脚。没有雨靴的,不小心湿了鞋子,随手扯些铺床的稻草垫在鞋里面,等着风和体温把鞋子弄干。
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靠学生自带水壶,自己找井取水。大旱的那些年,全校师生出动也没找到水源,只好停课等雨。眼下雨水充足,两里地外就有水井可以打水。节省点的话,打满两个五斤的水壶,就能满足一天的需求。
萧暮雪很少去找水,几乎都是叶寒川打好了给她。有几回忙于考试,两人都把打水的事给忘了,下了晚自习才想起来。叶寒川拎了水壶就走,不让萧暮雪跟着,说夜路难行,怕她摔跤。萧暮雪不听,跟在后面狂追。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路嘴仗不停。回来时,若明月高悬,两人便边走边玩,根本没在乎是白天还是夜晚;若天黑无光,叶寒川便牵了萧暮雪的手,心无旁骛地探查路况。跟在他身边,萧暮雪从来不看路,东瞅瞅西瞅瞅找玩的,困了就打盹。叶寒川说那样太危险了,萧暮雪完全不上心,还是困了就闭眼。有两次,叶寒川见她睡得歪来倒去的,怎么叫也不肯醒,只得把自己的水壶藏在草丛里,只拎了她的,背着她回了学校。
灾年刚过,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食物非常缺乏。青黄不接的时节,大人们只能靠地瓜充饥。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基本是一把米搭一个红薯,蒸熟了同食,只有极少数的孩子才能一天三顿米饭。下饭菜是自家做的咸菜疙瘩,切细了放点辣椒和葱花炒一炒,装起来慢慢吃。吃的时候还得精打细算,要是哪天嘴馋吃得多了点,到了周六就只能吃白饭了。倒是也有汤卖,两毛钱一勺,清淡得能照见人影。汤里飘着星星几点油,一勺下去,满心欢喜地看见了青菜,却不想卖汤的大婶手一抖,菜又重新回到锅里,只剩大半勺寡淡的水。
吃完饭,洗完饭盒,又放进粮食和水,再把饭盒送到每个班的规定区域,由伙食团蒸饭的工作人员统一收取,用餐时间再去各班级区域领取。在这个取饭的过程中,拼的是眼疾手快。去得慢了或者眼神不好使的,十之八九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饭盒了。
萧暮雪的饭盒就常常被偷,也就常常饿肚子。饭盒被偷了,她从不跟老师打报告,也不跟同学诉苦,只独自忍着。直到某天,叶寒川见她空手而归,拦住她问“你的饭盒呢?”
萧暮雪双手一摊“跟梁上君子走了。”
“被偷了?那你午饭怎么办?”
“不吃了。等会我去小卖部买个饭盒,晚上多蒸点就吃回来了。”
“你倒乐观!被偷几回了?”
“没数。反正我妈已经不想给我钱买饭盒了。最抓狂的是,只要我出现在小卖部门口,都不用说话,卖货的阿姨就直接递饭盒给我。哎,没天理啊!”
“你怎么不早说?难怪瘦得跟藤似的。我还以为你是学习太重用脑过度,却没想到原来是天天饿肚子。”
“你还笑话我?没心没肺没正义的家伙!枉我跟你还是朋友!”
“逗你开心呢。”叶寒川把饭盒塞给萧暮雪,撒腿向伙食团跑去,“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伙食团和男生宿舍连在一起,现在是吃饭时间,男生都端了饭盒站在外面吃饭晒太阳。萧暮雪拿着饭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假装看云彩。有好事者已经开始起哄玩笑“哪谁,你和叶寒川一个是一班的第一名,一个是二班的第一名,关系又这么好,要不你也来咱二班得了。”
“听说你俩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呀!”
“哇,羡慕啊!我也想有个青梅竹马。”
“肃静,肃静!没看见人家已经不好意思了嘛!”
萧暮雪正要回嘴,叶寒川端着两个饭盒匆匆而来,闹腾的人群立马就只剩下了吃饭的声音。打开饭盒一看一个里面是米饭、青菜和炒鸡蛋,另一个竟装着几块汁多肉厚的红烧排骨!“你哪来的钱?发横财了?”
叶寒川闻了闻那些饭菜“真香!叫你吃你就吃,问那么多!”
萧暮雪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要不说清楚,我可不敢吃。要是这钱是你偷来的,我得恶心一辈子。”
“偷?谢谢你看得起我。我妈在教师食堂给我包了一年的伙食,我从没去吃过,今儿还是头一次。你运气好,赶上他们改善生活,还有肉吃。”
“不是吧,一年的伙食?你妈可真有钱!”
“废话那么多!快点吃,要上课了。”
“我可吃不了这么多,咱俩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