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开始赶路,今夜给赵霁的接风宴就摆在驿馆内,王府里的厨娘亲自操刀,做的都是长安的吃食,备的是王府里的酒。
璨月领命,抱着赵霁那件玄色外袍下去了。
戌时,恪儿被琦夜抱到堂屋里的筵席上,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席上的佳肴。
肃王府这些年挺清贫的,这样丰盛的菜式并不多见,入席后,恪儿仰头朝身边的居云岫看,居云岫道“一会儿赵叔叔过来,你记得打招呼。”
恪儿懵懂“赵叔叔”
居云岫“嗯。”
恪儿问“那是谁”
居云岫答“阿娘要嫁的人。”
恪儿瞬间沉默,听懂了。
“战长林知道吗”他忽然问。
“为何要他知道”居云岫反诘。
恪儿看着食案上的珍馐,想到逛灯会那晚的战长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闷的。
正说着,门外人影一晃,赵霁换了一件靛蓝色圆领长袍,墨发半束,从外走进来,气质比刚刚多了一分温润。
居云岫起身,向恪儿伸手,恪儿抓住她站起来。
“赵叔叔。”等人进屋,恪儿温顺地喊道。
赵霁向居云岫身边的小家伙看去一眼,仅一眼,脑海里就立刻掠过了那个男人的脸孔。
这孩子长得太像战长林了。
赵霁不由移开了眼,想到孩子,眸光里倏而漾开些涟漪。
“坐吧。”
赵霁敛目,在居云岫对面的筵席前坐下,看到案上酒壶时,微微一怔。
居云岫道“是王府里的瓮头春,有些辣,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赵霁触及心事,想起最后一次约她,便是两人在醉仙斋里饮酒,不由百感交集,提壶先倒了一杯,道“今夜能不醉不归吗”
那次相约,他与她承诺“不醉不归”,然而酒还没过三巡,她就被那人惺惺作态的吆喝声唤走了。
赵霁望着居云岫,眼神深邃。
居云岫淡淡一笑,提醒他“明日还要赶路。”
这便是拒绝了。
赵霁兴致蔫下来,不及应声,居云岫又倒了杯酒,举杯道“来日方长。”
赵霁一颗心给她一扔一抛,倒是许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了,哑然一笑后,他举起酒杯,深情道“来日方长。”
赵霁晚上一贯少食,今夜却破例吃了许多,居云岫准备的都是长安里有名的小菜,虽不至于极合他口味,但起码没有纰漏。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深,或者说,居云岫并不了解他,但没关系,就如今夜所说的,他们来日方长。
回到屋里,赵霁换下衣袍,不多时,门被人从外敲响。
赵霁道“进。”
一个年纪二十五六、方脸直鼻的青年走入屋内,关上门后,向赵霁行礼道“大人,查到了。”
此人便是赵霁身边那名扈从,延平。
赵霁坐在桌边喝茶,道“如何”
延平道“据驿丞说,当日郡主从城外来时,随行的除从匪寨里解救的百姓外,还有一个和尚,这和尚在驿馆里住了五日,期间失踪过两日,最后一日,陪郡主一起逛了庙会。照驿丞的描述,此人容貌英俊,性情乖张,应该就是战长林了。”
赵霁晃了晃杯里的残茶,眼睫下覆,眸底犹如旋涡。
当日他致信居云岫,以政务繁忙为由拒绝迎亲,除想一雪当年被拒之耻外,更重要的目的便是试探战长林。
三年前,战长林在肃王府家破人亡时负气而走,轰动程度远不亚于他在七夕夜求娶居云岫,世人皆称肃王有眼无珠,竟把爱女托付给这样一个荒谬之人,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会气得棺材板都盖不住。
他从来没看好过战长林的人品,故而那时也跟世人一样,认为战长林就是一条喂不熟的豺狼、野狗,在他走后,他甚至说服圣人撤走了肃王府外的眼线,随后又忙于内政,彻底放松了对这只畜生的警惕,谁知这一放松,就是叛军突起,山摇地动。
两个月前,探子从前线发来了一则密报
冀州地方军与叛军交锋的战场上,竟然出现了酷似昔日苍龙军所用的阵法,而在武安侯麾下,数名被破格提拔的将领竟然都是兴德元年那年获释的囚犯。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囚犯
何况大齐北边各州府的兵力并不算弱,但这一回,却被武安侯的叛军打得落花流水,短短一年半,就逼得圣人捶胸顿足,朝廷仓皇迁都。
这样的雷霆之师,哪里又像是那个玩世不恭、残暴不仁的武安侯训练出来的地方军呢
它实在太像是三年前叱咤大齐、名震天下的苍龙军了。
两年前突然遭大火毁容的武安侯。
三年前突然问世的太岁阁。
以及那个不辞风雪运回肃王府五人尸首,却在头七当日削发离家的战长林
这其中,究竟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
赵霁摩挲着手里茶盏,道“他入城的时间具体是哪五日”
延平回答。
赵霁眼底阴翳更深。
这五日,正是武安侯亲自攻破长安,副帅太岁阁阁主缺席的那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