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很遗憾,但也不强求,点头“行。”
白一鸣用的工具余乐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模样很像个除草机,但工作原理完全不同。它很沉,圆盘压在地上,会将硬了的冰打碎,最后在犁过的雪面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雪会很快变得松软。
但小型工具能够处理的只有坡面五厘米左右的深度,这也是白一鸣不让余乐去跳台的原因。
万一摔了,那下面可以坚冰,会受伤的。
白一鸣操作工具很熟练,余乐两次想接手他都没答应,于是余乐就侧坐在栏杆上,跟着白一鸣的动作,也慢慢地往下滑。
“你怎么会这个啊”余乐歪头,“你回家还干这个”
“嗯。”
“真的”
“除了滑雪,别的也没事干,练累了自己就平雪。”
“累了睡觉,看看书啊。”
白一鸣的嘴角抿直,没说话。
余乐叹气,拍了拍白一鸣的肩。
地上笔直的雪线弯曲了一瞬,白一鸣转头看向余乐。
余乐说“不至于你读书这事儿你爸也不让吧”
白一鸣摇头“平时要上学。”
“那么”
白一鸣又不说话了。
白一鸣熟练地使用工具,将余乐要用上的道具周围走了三遍,用脚反复踩踏,确认ok后,他将工具一关,就沉默地往下走。
余乐就坐在平桥的尾端看着白一鸣,叹了一口气。
要把白一鸣的情况告诉别人,估计还得说他矫情,这么好的条件和成绩,可以说是滑雪世家,还一心向学,有病吧
但这就是白一鸣的现状,他或许并不是想要读书高考,他只是想要脱离自己被完全掌控的人生,因而在无法摆脱的情况下,连带着自己的性格也变得孤僻,极难相处。
他像一个窝在壳里的蜗牛,整个缩进去,就留下一对触须感受这个世界,冷淡又黏糊地守护着与他们的友情,躲在壳后面悄悄地看了又看。
有点儿可怜,也挺可爱。
所以在白一鸣再回来的时候,余乐就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然后积极地讨教着各种各样的滑雪技巧。
即便白一鸣不愿意接受现在的生活,依旧不能改变他是现在国内最天才、最年轻的滑雪运动员。
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也会带去幸福感。
这天比完赛,余乐从中午到下午都没有离开,累了就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训练。
白一鸣的话并不多,也没有指点江山的意思,该说的时候说,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他很快就把破冰的工具拿出来,继续开发其他道具的坡面,因为他认为余乐会需要训练。
余乐确实需要,道着谢,认真训练,如果表现的好,他就会看见白一鸣脸上的满足感。
后来快四点的时候,白一鸣接到了一个电话,脸上才洋溢出的那点儿快乐,像天空薄薄的云,风一吹就散了。
他爸叫他回去吃饭。
“走了。”白一鸣把电话收起来,低着头往下走。
余乐把滑雪板取下,抱在怀里快步追了上去,“我也走了,累的都跳不动,特别想找个地方躺下。”
白一鸣点头“斐老师。”
“嗯,回去就找他,你也要好好休息,明天上午还有比赛。”
仔细地叮嘱一番,两人在滑雪馆的大门口分开,一个往上去,一个往下走。
走出两步,余乐回头,对白一鸣摆手“明天见啊。”
这话突然让满脸沉重的白一鸣笑了起来。
他点头。
再离开的时候,脚步似乎轻了一点。
余乐回去的时候,程文海已经回去了,余乐累的往床上一趴,就咸鱼似的摊着一动不动。
程文海看他这样儿,建议“我把斐老师叫过来”
“好。”
程文海打了电话回来,看他还原本的姿势摊在,叹气“太拼命了吧,今天成绩不是很好”
“哪里好了。”
“第二名不好”
“可以完成的没完成,到处都是问题,明明可是拿更高的分,却只有第二名,哪里好了。”
程文海趴在床边笑“乐儿啊,你变啦,第二名都满足不了你啦”
余乐眉梢一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来个假的听听”
“我们是职业运动员,是华国最强的自由式滑雪运动员,我们以后的对手是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我们是要为国争光的,当然要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程文海“哈哈”笑,“那真的呢”
“我特没不服要没有屁股蹲那一下,我比孙毅分高,第二凭什么让我满足,我是奔着冬奥会去的,对手是国外的运动员,国内我都拿不了第一,到了国外还比什么”
程文海锤着腿笑“哈哈哈哈,好赖都是你说的,你脸还真大,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拿到奥运资格”
余乐说“现在不就是在争夺资格的过程吗不拼命,资格从天上掉下来啊”
程文海一下就不笑了。
好一会儿,程文海说“乐儿,我特别喜欢你看的明白,而且也拼命争取这一点。说真的,要不是你老是用这种不服输的劲头儿,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估计我都退役了,也不会想来滑雪队再试试。”
他盘腿坐在地上,头趴在床上,深深看着余乐“我也在想,来滑雪队就好像在开始我的第二段生命,都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次怎么都要更好是不是如果只是想在国家队混个退休工资,我一开始就应该躺平等着。”
接着他打断余乐说话,笑道“反正就是挺高兴和你当兄弟的,有你在身边儿,我就觉得总会生出力气往前跑。”
余乐觉得这话怪肉麻,正要反驳两句,结果亲口说出话的程文海,猛地直起身子,搓着自己的手臂“妈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算了,还是去气气丁瓒好了,他最近都不搭理我,我就得逗逗他。”
余乐抬手拉住程文海“你别惹他,他真会揍你的。”
“我现在在蛤喇子雪山,他有本事就来揍我啊”
余乐觉得距离真不是问题,惹毛了那头藏獒,他未必不会千里奔袭,就为了咬你一口,撕你一块肉下来。
但正要劝的时候,敲门声响,程文海弹跳起身,风一样的开门去了。
门被打开,手里提着医疗箱,剑眉星目的斐医生走了进来。
余乐躺平,算了,先理疗吧,他真的受不了了,浑身都疼的厉害。
理疗结束,余乐又强撑着去吃过晚餐,才八点过一点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
一觉足足睡了十一个小时。
不过今天余乐没有比赛,他也不打算再练,坡面障碍技巧的决赛要滑三轮,在拼尽全力的赛场上,体力的留存很重要。
如果可以,余乐想一直躺在床上。
可惜他昨天答应今天上午去看白一鸣比赛,再说今天程文海和石河也有比赛,他必须起床。
起床洗漱吃饭,余乐跟着上了送运动员去索道的大巴车。
今天上午的比赛主要是成年组的空中技巧和未成年组的u型场技巧。
国家队的空中技巧开展的早,u型场地也是一样,这两个项目华国的整体水平在世界都排在前面,时不时的就会在某场世界级的比赛拿到奖牌,也拿过冠军。
关键在这两个项目上,男队和女队发展的都不错,比较平均,因而今天有比赛的人很多。
29名新老国家队员,一共出发了17人,男9人,女8人,何宇齐自然也在其中。
何宇齐作为华国自由式滑雪国家队的“一哥”,其实存在感并不强。
一来是性格的原因,不爱多话还一心想退役,又佛又丧。二来就是他的成绩也算不上毫无争议的强,不过是世锦赛第二名的成绩,比起谭婷的坡面障碍技巧世界冠军,以及还在未成年组混的白一鸣那闪闪发光的成绩,何宇齐在队里的威信也稍显不足。
但不管事、不张扬也有好处,就是何宇齐的朋友很多,没有什么天然的敌人,即便是骄傲如孙毅,也会对何宇齐有个基本的尊敬,最多在暗地里觊觎一下他的“一哥”位置。
所以何宇齐身边一圈都围坐着人,随时聊着什么。
余乐上去,何宇齐停下交谈看他“今天要上去”
余乐说“看比赛。”
“行,看看空中技巧的比赛也好,我听我国外一个朋友说,坡面障碍技巧不是从xgas改过来的吗咱们不是已经申请了下届的冬奥会吗想把大跳台和团体赛也申请进奥运,所以资格具体怎么拿不好说,雪协那边有人提出要把大跳台和坡面障碍技巧兼项,如果这事儿成了,你就还得练空中技巧。”
余乐完全没听过这事,立马就在何宇齐身边站定,惊讶“真的”
“有这个说法,最后怎么算积分,我们可说不算,但确实是有这个风声。”
“柴教没说过,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告诉过他,只是小道消息,就算是真的,也是六年后的事,我看柴教肯定是先抓你的坡面障碍,一步一步来吧。”
车子启动,余乐在后面找了个座位坐下,程文海和石河都坐在他身边,三个人嘀嘀咕咕得聊着何宇齐嘴里的“小道消息”。
程文海说“那你还要兼项大跳台”
石河说“怎么还两项算一个积分呢”
“那怎么办乐儿的坡面障碍技巧主项是肯定不改了吧”
“都是新项目啊”
余乐觉得何宇齐说的对,“六年后的事捕风捉影跟着紧张,还不知道国际雪协和奥委会那边儿到底怎么想呢,先顾好眼下吧。”
大巴车在清晨微弱的星光里前行,一直到他们坐上缆车,在缓缓往山上去的过程里,余乐看见太阳从山的那一边升起,照亮一片厚厚的云海,金色的光辉洒落在云层上方,在他眼前呈现出犹如仙境般的美景。
就连心情也仿佛得到了洗涤,变得无限宽广,那一点不确定和焦虑感,很快就被他压在了心里深处。
今天是比赛的第二天,山上没有第一天那么热闹了,观众大概少了三分之一,很多人在上山后选择自己去体验滑雪,最多在必要的时候,在绳网的后面看看比赛。
余乐下车后,直接去了观众台,有点为难地看着分别处于看台两端的观众席,叹气。
观众席很长,位于三栋建筑物的上方,中间用桥连着,比赛期间主办方在桥上铺了地毯,又解开上锁的大门,允许观众在不同的建筑物上游走。
串联起来的三栋建筑物像个月牙形状,中间最厚实的部分就是游客滑雪中心,修建的很气派,每天接待上千名游客,不但是蛤喇子镇镇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也与国家滑雪队的收入息息相关。同时这个游客滑雪中心的看台不仅可以看见两侧的雪道,同时还可以看见一条高山滑雪的雪道。
两边的建筑物却是朝两侧躬出,相对于修建豪华的是余乐此刻站着的部分,正前方有两个举办过世界自由式滑雪锦标赛的雪道,同时也是国家队员训练的主要场地。
最后一栋建筑物,就相对于最小了,那里只能够看见u型场地的训练和比赛,观众的容纳数只有300左右。
从余乐脚下这处观众席,走到u型场地的观众席,只是上上下下就要走五分钟,如果遇见比赛,路上都是人,没有十分钟,根本走不过去。
一想着他还要为两个比赛当拉拉队,一时间头都大了。
在观众席上迷茫地站了一会儿,余乐下楼去要了两边的赛程表,结合选手的上场顺序,余乐做出规划。
大部分时间是肯定要呆在空中技巧这边,第二十分钟和第四十分钟他肯定要往u型场地那边赶,就是这样一来,程文海的比赛估计是看不见了
余乐好痛苦啊
感觉自己就像准备翻牌子的皇上,既想要关怀受了委屈想要人安慰的白妃,又觉得程皇后也很辛苦需得他陪着。
啊啊啊啊所以那些“海王”究竟是怎么做到左拥右抱还不翻船的
“干吗呢”
余乐听见声音,转头就笑“你跑上来干什么”
“程皇后”说“看见你拿了东西就走,我喊你也没听见,所以就来看看。”
余乐心虚。
程文海已经换好滑雪服,选手牌挂在脖子上,一边说话一边戴着手套,他歪着脑袋去看余乐手里的赛程表,继而恍然大悟“哎喂,怎么的选不过来了觉得对不起我了还想去给小白加油是不是”
余乐“”
程文海说“要我说,你就是个傻的,从这里过去少说十分钟,这一来一回二十分钟,你能看见什么一开始你就不该犹豫,找个地方坐稳了,安安心心地看比赛,还想左右逢源,美得你冒泡。”
“哎喂”余乐老尴尬了。
“所以”程文海说,“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过去吧,小白上场的时间还特别早,你再耽搁一会儿人都比完了。”
余乐真诚“但我也想留下给你加油。”
程文海咧嘴一笑,张开手臂。
余乐愣了一下,上前抱住他“加油,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
“行了,怎么都要进决赛是不是,决赛的时候给我加油就行了。”
余乐笑着,放下手臂转身,顺手将赛程表拿起来在手里团吧团吧,准备找个垃圾桶丢了。
程文海在身后说“拍点儿视频回来,小白可是连续两届的世界冠军,要不是我有比赛,我都得跑过去看。”
余乐摆摆手“得了,回头你比完了直接过来,让白一鸣直接滑给你看。”
程文海一拍脑袋“可不是比完等着我啊,我要过去。”
“我会和白一鸣说的,你安心比赛,加油啊”余乐狠狠挥了一下拳头,才转身离开。
余乐在观众席上足足走了13分钟,才达到u型场地技巧比赛的观众席前,到了这里才发现,不是因为第二天比赛观众变少了,而是很大一部分观众们都跑到这边来看u型场地的比赛。
300多个观众席位,余乐过去的时候,不但一个空位都没有,护栏两边站的都是人。
余乐看了又看,确定实在是没有自己坐的地方,只能把选手证从衣服里面掏出来,离开观众席去了楼下。
楼梯一共折返三次,随后用警戒线将楼梯一楼分成两个部分,观众通道直接通往建筑物外面,选手和工作人员通道则通往建筑物里面。
余乐把自己的选手牌递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什么也没说的将他放了进去。
这处选手热身室更小了,还没有那边儿一半大,更无法和游客滑雪中心比。
屋里挤了很多人,还有很多看起来不过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在教练的带领下,热身准备。
因此,挤在楼上的观众怕有不少人,都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
余乐小时候学跳水,在市里比赛的时候,父母也会去看,为他加油。后来他进了省队,比赛就变成了全国各个省市跑,他家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跟着他打比赛。等着他再大点,出国打比赛,就更不用说亲友团加油。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参加比赛,也对这种比赛的环境颇有几分的如鱼得水。
挂着选手牌在屋里转来转去,直到找到白一鸣。
没过去。
他爸白会长在旁边。
这父子两个人之间的气压依旧很低,白会长背手盯着白一鸣热身,离得远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话,直到白一鸣再度站起来,视线突然就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见他了。
或许是这一眼看的很深,也或许是这一眼让白一鸣那张麻木的脸上,突然有了别样的神采,白会长也顺着目光转过身来。
看见了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