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街市主要分爲鱼市、盐市、铁市、农市、百物市,除此之外还有专卖各种小吃美食的美食街,以及专卖成衣布匹的平衣巷等等,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一盏盏形状各异的风灯高高挑在店铺门首。吆喝喝、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一行人漫步行於人群之中。崔博陵兴致勃勃,路上时不时停下来问问价格,有时跟店家闲扯几句。街市上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特殊的木房,门首挂着一盏巨大的风灯上面写着几个字大字:官府办事处。屋里有两名小吏在守着,时不时的有人进出询问什么。
萧舜钦疑惑的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陈梓坤耐心答道:「那是负责维持夜市治安的,像有人丢了东西,走失了孩子之类的都可以去找他们。顺便还负责捉贼,震慑街痞无赖之类的。」
萧舜钦微微点头。
乐山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又停住了。陈梓坤细心的发现了,转头笑问道:「乐山,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乐山挠挠头笑道:「就是那什么,我这几天在街市上闲逛,发现女子挺多,她们也没男人陪着,就这么大胆的逛来逛去,竟然没有街痞无赖上前调戏。」
陈梓坤灿然一笑道:「这个嘛,很简单,那就是陈国新定了一条律法,敢调戏良家妇人者,一经查实,轻者剥光了游街,重者脸上刻字,下面,嗯,阉了。」
「啊--」乐山脸色微红的惊呼一声。
「这也太严了吧!」
陈梓坤觉得对方有些大惊小怪,淡然说道:「也不严吧,又没杀他,不过就是哪儿犯罪惩罚哪儿而已。」
两人看着这位公主言笑宴宴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禁打了个寒颤。
崔博陵却笑道:「我观陈国的百姓跟别国百姓所不同的是,他们似乎特别有精神来。不管衣着光鲜还是寒素,脸上都挂着笑意。特别是女子--这儿的妇人真是幸运啊。」
文杰接道:「是呢,国后正着手开始培养女官呢,以后这官府也有女吏了。」
崔博陵连连点头,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黯然。陈梓坤眉头微蹙,飞速在脑中搜寻着崔博陵其他亲戚的信息,一时也没找到答案,只得暂时放下。
两人出了人山人海的美食街上往东转入稍爲冷清的学宫大街。这条街上主要经营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等物,是应有尽有。
萧舜钦轻声赞道:「没想到陈国的书坊刻坊这么多。」
陈梓坤略有些骄傲的抬抬下巴:「萧先生也有想不到的时候嘛。」
萧舜钦嘴角略略扬起,顺口接道:「自从进了陈国,我发现我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其中,还包括意想不到的人。」
陈梓坤听他话中有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先生觉得他人奇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个怪人。这就好似方孔看圆洞,你嫌我方,我看你圆。」
萧舜钦低低一笑,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调戏妇人的刑罚太严重了,那些人只因一时之错,便毁了终生。」
陈梓坤眉头一挑,肃然接道:「先生只想到被罚者,怎么就没想到受害方呢?那些妇人何其无辜,无端被人调戏,有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不也是毁了终生?我觉得律法根本之一就是一定要惩恶,唯有大力惩恶才能使善者越发向善,恶人不得不向善。这条律法制定了以后,开头几日犯罪的比较多,连阉了十个人,如今罪犯几乎绝迹。」
萧舜钦又是一阵默然。他冲看戏看得兴趣盎然的崔博陵问道:「子行兄是何看法?」
崔博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公琰别忘了我主修的是法家。」言下之意,他是赞同陈梓坤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段路,陈梓坤便和崔博陵一句接一句的谈论起来,萧舜钦默默聆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陈梓坤对问杰和陈剑说道:「你们俩去送送崔先生,我来送萧先生。」
乐山乐水自觉得和两人拉开距离,萧舜钦沉默有顷,缓缓说道:「我觉得我即使留在了陈国,恐怕也会和你们二人有分歧。我说得没错,你心存戾气,如今已经初见端倪,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这股戾气必当喷薄而出。我怕你一天会真的成爲桀纣那样的暴君。」
陈梓坤心平气和的听他说完,爽朗一笑:「先生不止危言耸听,还一叶障目。」
「愿闻其详。」
陈梓坤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慨然说道:「圣人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真正的仁善者不会只施小仁小善於少数之人,而是泽被天下,恩及万民。梓坤做的正是这种大仁大善之事。先生只看到了我对少数人的不善,爲何不从另一面看看,天下人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受益?先生见末不见本,见小而忘大,难道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吗?」
萧舜钦微微一怔,尔后正色说道:「虽则如此,但政见不合,爲历代君臣大忌。我记得当日来时就说过,在下只是搭借殿下的顺风船到此一游,还望不要介意。」
陈梓坤心中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低头稍作思索,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舜钦清晰而笃定的说道:「先生可曾见过浪花击石的美景?我觉得思想也好,政见也好,就如这水一样,激烈的碰撞起来才有看头才有进步。我虽然跟先生只相处数日,却是大涨见识。反过来也一样,先生敢说我这满是匪气和戾气的言行对你没有冲击吗?先生以评断人事着称,幷且一再断我心存戾气,将来必会爲害天下,那么先生爲何不敢留下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先生敢不敢和自己打一个赌,来证明你的评断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舜钦一阵恍然,沉默须臾,他目光微闪,幽然一叹:「短短几日,你说服人的本领又见高涨了。」
陈梓坤调皮的一笑:「那是因爲,仁者无敌。」
萧舜钦付之一笑,没有接话。
陈梓坤拱手告辞,走了数步,她突然停下补充了一句:「我明日赶车来接先生上朝。请先生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充满匪气的朝堂。」说完,她迈着大步昂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