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殿外传来了一声声惨叫,让人不忍闻听。众臣心头震撼不已。众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陈梓坤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你们觉得不忍心了是吗?你们可曾想过,此法一推,我陈国将有多少女子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们中很多还是稚龄女童,你们知道痛,难道她们就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地转爲严厉:「因爲一已而欲一家之学,而害天下之民,尔等竟然还觉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尔等口口声声高呼圣人大义,试问,自古以来,真正的圣人有以残害天下生灵爲已任的圣人吗?告诉本王,有没有?」
「没有。」
众臣战战兢兢回答一句。
陈梓坤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环视群臣,然后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凡是想倡导圣人之俗的圣人门生,一律都要以自己施行了再来教导民众。」
「这……。」众臣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梓坤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说道:「譬如缠足,譬如守节。主张缠足的先把自己的足缠了再来着书立说,主张守节的,先把自己守住了再来传播学问。圣人云,纸上得来终非浅。圣人又云,世间万般学问,唯在学以致用。本王谨遵圣人之言,先让你们致用,再来度众生,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汗出如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陈梓坤的目光又转向那些奉诏而来的才女们。
她换了一副语气,笑吟吟的问道:「你们且在京师附近,才名远播,爲何三次恩科皆不见尔等来应考?」
站在前排的几名女子以目互询,最后是一名身着杏黄春衫的女子上前回话:「回大王,民女等人胸无大志,只想相夫教子。从不曾想过兼济天下,只想着独善自身……民女惭愧,望我王见谅。
殿中鸦雀无声,那名黄衫女子以爲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陈梓坤只问了一句:「你们是这种想法?」这话显然问的是众位才女们。
「是的。」
「民女也是。」
众女参差不齐的回答,绝大部分都赞同了黄衫女子的说法,也有极个别不大赞同的也随波逐流的跟着说是。
殿中一阵静默,陈梓坤盯着众人长久不语,一股热血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豪言壮语,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宏愿。漫长的岁月,繁剧的政务,频繁的战争,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的万丈豪情,她像所有的君王样,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许多许多。
但是今日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豪情。
她喘息片刻,那激越而富有感染力的话语犹如长川大河一样汹涌东泄:「独善其身?你们独善得了吗?譬如地上污水横流,爱洁之人自当尽一已力先净一屋一院,反之,只知绕道而走,提裙掂足又能支撑几时?若天下澄清洁净,你们又何须如此辛苦支撑?」
「若世间充满公平正义、自由与和平,尔等就算不独善其身亦能善哉。若世间如方今之世,世人把歪理邪说奉作圣贤经典,拘天下姐妹之身,污浊其神,奴役其终生。我们女子连自由行动、求学、施展才华志向,这等爲人之正常行止即被视爲异端!你们也曾寒窗苦读,也曾苦心孤诣,难道你们毕生所学只爲了取悦一个男人?难道你们的才华只能用来自娱自乐?你们甘心吗?抛掉那些妇德妇行,抛开一切枷锁,你们只用心来回答,告诉本王,你们真的甘心吗?」陈梓坤的词锋咄咄逼人,语调尖锐而颤抖。
「连那禽兽都尚且有奔跑飞翔的自由,我们女人有吗?连野兽都有选择配偶的权利,我们女人有吗?你们的地位连动物都不如?在这情况下你们还要独善其身吗?」
「我们这一代是最艰难的时代,我们没有蓝本没有前人可作模范,我们面临的是天下汹汹而来的诽谤。但是,就因爲难我们便不做了吗?天下事有难易乎,爲之,难者不难。不爲,易者亦难。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君不见,那蝼蚁虽小,依旧奋力生存;那野草虽贱,却是年年染绿垄上;萤火虽弱,照样敢亮其光芒;我等六尺女儿身,竟连这蝼蚁野草萤火都不如吗?那些夫子野老说我们不行,我们便自暴自弃的认爲自己不行吗?他们是谁?凭什么他们一语便能断定别人的一生?凭什么就这么断定我们万千姐妹的一生?他们是天还是地?苍天大地尚且不语,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本王以一介女子身,踏遍荆枣,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算是爲后世开一先例。从今以后,那些士大夫再也不敢说:自古未闻有女主临朝者。
卿等敢不敢爲后世之女子再开一先例?让后世女子再不像我们这般如履薄冰步步维艰。让她们有师可学,有模可仿?若如此,卿等近可以荣自身,耀先族,远可以爲万世之女子先师……。」
陈梓坤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殿中众女听得热血沸腾,她的话锋利得犹如一把剑,砍开那天地混沌,射进一脉日光。殿中众女先是楞怔再是震撼,未曾冷尽的热血也开始跟着沸腾起来。
殿中一片沉寂,很久很久,那名黄衫女子突然跪下叩头,颤声说道:「臣愿爲陛下效犬马之劳,臣纵遭万人之谤亦无怨无悔。」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跪倒一片。众位大臣对视一眼,齐声山呼:「我王万岁--」
散朝之后,文杰和谢若水脸上的激动仍未褪尽。
文杰面带微笑,深深一躬朗声说道:「臣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王的这一番讲话一经传出,不知要激励多少女子!」
陈梓坤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啜了一口茶,感慨万端的说道:「本王知道,万世之后定会有人非议本王暴虐残酷,本王注定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君王。但是本王不打算改,不打算变得温和仁慈。我们女子几千年来被如此作践压迫,难道是因爲我们不够温和吗?不,恰恰是我们太温和了!若世间多几个本王这样的狠人恶人,先灭其精神,灭不了精神就灭其肉体,看天下还有谁敢这样口吐狂言大放厥词!你一定要记得,这世间任何一种变革和权力都是要流血的,不是流自己人的血便是敌方的血。没有人甘愿交出手中的权杖,男女之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