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的梦魇,偏偏这个梦魇,从那天以后就一直出现在他的身边。
「宋行奕,我阿娘做的松糕最好吃了,你试试看。」
「宋行奕,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小刀,送给你。」
「宋行奕,宋行奕……」
各式各样,她喜欢的、她好奇的,都要与他分享,叫他的名字叫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明明连认识都称不上,她却好像跟他已经很熟悉了。
太过热情,他避之唯恐不及。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逃不开、避不了,排斥没用、讲道理无效,她就是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十年的岁月,就这样过了。
他们也已经长大成人。
如果说年少时,宋行奕尚不明白她为什么就爱缠着他,那么现在,他是懂的。
谷思如看着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热情、总是充满着期待,对所有人都坏脾气,不高兴还会动手,偏偏对他就不会。
可她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太过炽热,他反而不愿靠近。
他早已经习惯说任何话前要三思,做任何事情前都要考虑周全,不习惯有人想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直接去做,高兴就高兴,难过就难过,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简单,所有的事情都不复杂。
她与他,真的不一样。
谷思如听完他的话,认真地望着他,「那给你时间,会不会就习惯了?」此时她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宋行奕又沉默良久,终於还是轻轻地开口道:「十年都习惯不了的事,再给十年,也是枉然。」
她眼底的光一点点地黯下去、黯下去,半晌,她突然用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双手插腰,大声地骂道:「宋行奕,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一点都不爽快?」
他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她逼近他,「不就是我小时候看过你吗?这么点小事还耿耿於怀,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呀!」
谷思如伸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衣裳,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宋行奕一把拉住她,「不要胡闹。」
「我就是要胡闹!」她用力地推开他的手,「我是比不过你的寄雪温柔体贴、能诗能画,我粗鲁、我不堪,你……」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用力地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宋行奕,你最讨厌了!」
谷思如说完觉得这个书房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往外面跑去。
房间再度恢复宁静,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小窗外被微风吹得弯下腰身的嫩竹,翠绿的枝身弯成一个弧度后轻盈地一弹,再度笔直亭亭。
如此反覆,一如某人的坚毅。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宋行奕的脑海里浮现那道清脆的声音,那般肯定,那么有底气。
好像世上任何的事情,不是一,就是二,再简单不过。
他抬手拿过那盏她未饮尽的青梅茶,看着里面上下浮沉的梅子,良久,方才轻轻地一叹,「真是伤脑筋。」
哼!宋行奕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讨厌的人!
谷思如抓着一只大鸡腿,泄愤般地狠狠啃上一口,抬头望着山谷边悠然挂着的圆月,灵动的眼眸里依旧是散不开的怒火。
「小四,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头上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一抬头,一只酒袋递到她的面前,谷靖如阳刚的脸庞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容。
谷思如接过酒袋,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那带着辣性的烈酒从口腔直直地往胃里涌去,劲道十足。
「心情不好?」谷靖如在小妹身边坐下,看着她郁闷的脸蛋,「是不是行奕又惹你了?」
「哼!」
果然没错,从小到大,这个妹妹都是最天真、不知愁的,如果不开心了,一定就是因为宋行奕。
这说来可真是冤孽,别的事情倒还好开解,只是这男女情爱……谷靖如摸了摸鼻子,自问没办法,只能把酒再递过去。
谷思如一向爽快,接过去大口地喝,如果被宋行奕看到,他一定会微微地皱眉。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喝酒,她偏要喝,反正,她再规矩、再懂事,也比不过萧寄雪那女人,更何况,她才不要在乎宋行奕怎么看呢。
「好了,小妹,再喝就醉了。」谷靖如一把抢过酒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你也喝太快了吧?没听过什么,喝酒之后那个愁更多吗?」
「拜托,大哥,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学什么吟诗呀?听来就怪怪的。」谷思如望着天空的那轮明月,转头说道:「你看,同样一轮月亮,我看到就只会想到,明儿是个大晴天,我们在路上要热上许多,可他们却可以说出一大篇什么风花雪月来。」
「唔……」
「大哥,你不知道,我每次看他在看书,其实心里都是欢喜的。」她的头慢慢地靠在谷靖如的肩膀上。
「嗯。」
「我喜欢他读书的样子,喜欢他跟我说话,就算不说话,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我也高兴。」她望着深蓝夜幕上那漂亮的银盘。
「傻丫头。」谷靖如疼惜地拍拍小妹的手,她对宋行奕的感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谷思如从小到大的性子都是爱恨分明的,她的喜欢与不喜欢,谁都可以看出来。
十年前这个妹妹整天往宋家跑,他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小妹做任何事情向来都是一时兴起,从未这般执着过,尤其是那宋行奕避小妹唯恐不及,可他越退,她越进,一天天就走到今天的局面。
只是在谷靖如看来,这段情缘,怕是难以善了。
一个太执着,一个又太高深莫测,他家单纯的小妹,怎么可能是宋行奕的对手呢?只是小妹的脾气,倔起来全家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她认定的事情,怎么都不会改变,别人也休想插手,不然惹怒了她,只怕后果会很难收拾。
「其实我最开始,真的是很单纯地只想看看他而已。」
「我懂的。」他的小妹心思再简单不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待在他的身边,小的时候只是觉得看到他会开心,现在却觉得看见他就满足,一天比一天想看到他,如果哪天没见,就觉得不对劲,总是会想着他。」
情窦初开,大抵如此。
「既然想见,那便见呀,可他总是避开我,他越是避,我就越是想他,看到他跟萧寄雪在一起,我就生气,他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偏偏就是躲着我呢?大哥,你说,我有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接受我?」
「呃……」谷靖如看着地上扔的空酒袋,还有一旁放着的剑,无语问苍天,他家小妹,就做妻子的人选来说,又哪里好呢?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就算是她大哥也要被揍的,他摸了摸下巴,还是算了吧。
「大哥,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这个……」谷靖如黝黑的脸庞泛起不明显的红,自己小妹不害臊,他却反而……害臊了,「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知道。」谷思如转过头来,愤愤地瞪着自己的大哥,「他是喜欢我的。」
「这个,小妹呀。」谷靖如笨拙地搓了搓手,「这男女情事上,不是你说喜欢,就会喜欢的。」
谷思如气愤地望着自己的大哥,咬了咬牙,「男人都是笨蛋!」宋行奕是,大哥也是!她不要跟他说了,转身气呼呼地走向一旁。
她又被气到了,只要事关那个人,她好像就特别容易生气。
那天被宋行奕气得从宋家跑出来后,刚好大哥要押镖去宁昆城,本来这趟镖,因为正巧大哥有事要去宁昆城,就说好由他来运,可她太生气了,实在不想待在家里,就直接跟着车队出来了。
结果这一路上,不开心的依旧是不开心。
以前只要心情不好,她跟着车队出来晃晃,看着大好的山河、开阔的天地,再大的事都可以丢到一旁,可是这几年却越来越难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受到他的影响了,唉,宋行奕,他怎么会那么难搞呢?
谷思如这一趟镖跑下来,回到家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见,再多的怨恼都只剩下思念,所以一回到家,她扔下行李就直接往宋家跑,等不及想要见见那个人。
「宋行奕!宋行奕!」一路呼喊着,直直往宋行奕的院落跑去。
「谷……谷小姐……」门子在后面追着,可哪里追得上,一转眼谷四小姐就没影儿了。
谷思如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不在这里,转身再一间一间地找,依旧没人。
他不在,他不在,突然想到上个月萧寄雪说的离开,他会不会又改变主意了?趁她不在,去京城了?
她慌得转身,刚好门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上来,「谷……谷小姐……」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们少爷呢?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去京城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你快说呀!」
门子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拚命地挣扎,奈何根本不是谷四小姐的对手,涨红了一张脸,努力地呼吸。
「你快说呀!」
「思思。」温柔慈祥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再不松手,只怕他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谷思如闻言抬头望去,看见那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走近的老人,「老夫人……」
「乖。」宋老夫人走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放开他。」
「老夫人。」谷思如一把扔开门子,靠过去急急地问道:「宋行奕去哪里了?」
「瞧你,急得那样儿。」宋老夫人感叹地笑着,「放心,奕儿只是陪寄雪去庙里进香了。」
他没走,没去京城。
谷思如一直提着的心猛地松下来,却突然反应过来老夫人刚刚说的话,「陪萧寄雪?」
谷思如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了。
可怜那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门子刚爬起来,看到她那张怒火中烧的脸,立刻吓得腿又软了,赶紧缩成一小团,摸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往院外挪去,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追着这位老大跑了,太可怕了!
「来,思思,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宋老夫人见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由怜爱地一笑,拉起她的手。
「老夫人……」
「还是你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婆了?」
「没有。」
「那便走吧。」
「好……」她其实现在更想冲出去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