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外表已经折损得坑坑洼洼的银色机甲, 尾翼冒着小股黑烟降落在主星舰的甲板之上,一个身穿黑色作战衣的女人,打开操控室的舱门轻盈地跳了下来。
“阿瑜, 太好了, 你活着回来了, 克莱尔拉丁呢”早已得到消息, 等待已久的阿喀琉斯和桓月惊喜万分地迎上来,忙不迭问道。
晏瑜轻笑道“他在我机甲的后备箱里, 时间紧迫,你们这就可以把他带回帝都星开始实验。你们派出来接应沦落区居民的星舰在边境和我对接之后,我就先回来了。”
忽然阿喀琉斯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发觉晏瑜的黑色的作战衣有一部分早被鲜血泅湿,神色猛变地急声问道“阿瑜, 你受伤了”
晏瑜摇了摇头“还好,倒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幸好只有两只君王赶回来了, 他们关心虫后,一时之间又奈何不了我,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逃走。不然我恐怕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阿喀琉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阿辞呢”晏瑜很快问出了她心底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桓月和阿喀琉斯闻言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却谁都不肯率先开口。
晏瑜双眸一紧,连说话都忍不住带了几分颤抖,急声逼问道“阿辞呢他到底怎么了”
阿喀琉斯低低叹了一口气“阿瑜,我告诉你之前,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涩声道“他为了能拖住虫族君王留在主战场赶不回去,不顾我们劝阻亲自出战, 虽然重创了锹甲族的君王费利克斯,但他也在战斗里身受了不轻的伤,又被天牛族的伊洛克带兵偷袭”
“现在顾辞川还在急救室抢救,但军医们三个小时前已经告诉我们,最好要做出准备后事的打算了。”
晏瑜身躯一僵,只觉浑身突然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跌入深渊,眼前阿喀琉斯的脸慢慢变得模糊,只有他的唇一张一合,而晏瑜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的整个世界变得天旋地转起来,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他无力地呼出一口气来,只觉气流涌过喉管的微小作用都割得生疼,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全身的骨骼好似寸寸断裂,露裸的肌肤像被放在烈火热油里炙烤,又像是饱受着万虫啃噬的剧痛一般。
整具残躯像是被四分五裂之后,又被粗糙的针线胡乱缝合在了一起。
他被关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地方,压抑而绝望。
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仿佛有一个蛊人心惑的声音正诱惑着他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得到永恒的温暖和安宁。
忽然婴儿的啼哭声在他的耳畔响起,他慌乱地退了几步,但随着婴儿的哭声逐渐消失,他又忍不住站在了悬崖边。
死亡想必很美妙吧,躺在柔软的褐色泥土之中下,看头顶摇曳的翠绿,聆听寂静的声音。1
他往前走了几步,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仿佛已经能感受到身前呼啸而来的烈风,只要再走一步,好像就能再也不痛苦了,也能得到释放了。
忽然一个画面挤进了他的脑海里,少女的长发被晚风吹起,一双黑眸犹如曜玉一般清耀出尘,亮得惊人,仿佛能燃尽寥廓墨沉的夜色,带着万千星光跌入他的怀中。
忽然少女的五官变得更明媚昳丽了几分,她紧紧地攀着自己的脖颈,压在自己的身上,尾梢微微卷曲的长发散乱,那双好看的含情眼微微上挑,却满眼柔情都是他,唇角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声唤道“阿辞。”
这声呼唤让他湛蓝的眸子一缩,然后坚定地转过身去。
晏瑜捏着顾辞川的骨节泛白的大手,轻轻地自己的指尖放在他的掌心。
男人的掌心和指腹布满了薄茧,握着却令人感到分外安心。他犹如巧克力酱一般的褐色肌肤和她莹白如玉的肤色放在一起色差分外明显,却似乎又那么相配。
晏瑜已经收到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然而顾辞川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的生命已如风中秉烛般危在旦夕,晏瑜的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骗着自己,并不愿意去想顾辞川的离开。
但如果顾辞川真的走了,晏瑜已经决定只要她把孩子养大成人之后,她就会去找他。
这样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吧。
“阿瑜。”
仿佛是太过害怕顾辞川离去的错觉,晏瑜竟然感觉自己听到了顾辞川的声音。她垂着头捏紧了顾辞川的手并不抬眸,像是生怕会把这可贵的错觉也完全戳破了,只能回到残酷的现实。
“阿瑜。”顾辞川无奈地又再喊了一句,然而晏瑜还是不肯看他,他只能万分艰难地抬了抬手。
掌心传来酥麻的感觉,她握着的指尖忽然微微颤动,晏瑜猛然抬眸,怔怔地对上那双蓝眸,却像是由于太过震惊和狂喜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顾辞川不说话。
顾辞川向来冷峻凛肃的蓝眸里满是温柔,唇角漾开一个清浅的弧度。
“阿瑜。”
他怎么舍得离开她。
一年后。
一个玻璃杯被无意摆在了桌案边缘,很快一只按奈不住的小手忍不住想要捣乱,肉嘟嘟的小手白胖圆润,还有十个浅浅的窝坑,像是糯米团子捏出来的一般可爱。
“啧,你这个小猴子又皮痒痒了是吧”晏瑜抓住小粉团子的手指,把她抱起来轻轻戳了戳她饱满的额头。
系着小熊围裙,容貌冷峻的白发男人放下手里刚出炉的饭菜,明明穿得如此家常,然而孤傲凛肃的周身气度却让他不怒自威,蓝眸淡淡地转过来,便能让胆子小的打了个寒战。
然而在外冷傲淡漠的男人此刻眼底却满是宠溺,他忍不住无奈地瞥了晏瑜一眼“阿瑜,姒意她还小呢,别总是这么凶孩子。”
晏瑜低哼一声“我这是在好好教育她。”晏瑜把小粉团子抱起来抗在肩头,小女孩很快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然而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满脸兴奋。
“老三的性子还真活泼好动,难怪当时赖在你肚子里不肯出来。老大就听话安静多了,都没让你受什么苦就乖乖出来了。”
晏瑜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老三这顽劣调皮的性子到底是像谁。”
顾辞川淡淡地瞥了晏瑜一眼“总好过以前天天翻墙逃课的某人。”
晏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然而两个孩子虽然性格不一,除了继承了顾辞川那双蓝眸,容貌五官都像极了晏瑜,就像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就像是两个小时候的晏瑜一样。
两个孩子和顾辞川长得一点也不像,害得顾辞川经常被人调侃说他生孩子重在参与,但顾辞川却喜欢极了这两个长得像晏瑜的孩子。
仿佛又能再一次透过时光,看见那只小云雀软软糯糯地喊着哥哥,让他第一次尝到了人生里的甜是什么。
“对了,渊君呢”顾辞川忍不住问道。
“我父亲在哄他睡觉呢,等会我就去叫他吃饭。”晏瑜轻笑一声“有了两个孩子还有颜筠的陪伴之后,他今年疯病已经好多了,神智清醒了不少。”
她顿了顿,把孩子从肩膀处放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和黯然,轻声道“小璎若是在天有灵,肯定也不会希望父亲不再永远活在过去吧。”
顾辞川安慰一般地抱了抱晏瑜“小璎肯定希望你们能过得幸福,她就会高兴的。”
晏瑜像个孩子一般缩在顾辞川的怀里,忍不住蹭了蹭顾辞川的胸口,仿佛只有和小黑皮贴贴才能让她慢慢汲取一点暖意。
忽然窗外有烟花的声音炸开,顾辞川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问道“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年夜饭可不能吃冷的。”
热腾腾的各式精致饭菜已经丰盛地摆满了一桌子,中间的火锅还在不断冒着热气。
晏瑜只看了一眼便只觉食欲大开,她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吝啬地极尽赞美之言“阿辞真棒,不仅打架那么厉害,连厨艺也这么好,简直是帝国最全能的伴侣。不过你真的不用让自己这么辛苦,明明我们可以直接在外面吃的”
“我喜欢给阿瑜做饭,看着阿瑜能吃下我亲手做的食物很满足。”顾辞川一脸肃穆地摇了摇头“别的oga会的我也都要学会,烹饪,缝纫,乐器,插花,舞蹈我都会学的。”
顾辞川到底是哪里生出来的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更何况”顾辞川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冷声道“那些家族总是不死心想往你身边塞人,纠缠你的oga也那么多,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配不上你。”
生产后不久的oga最容易胡思乱想,甚至如果得不到伴侣的关心爱护还很可能会患上产后抑郁。
晏瑜连忙堵上他的唇,强势道“不许这么说,你就是我唯一的伴侣,小黑皮总是爱胡思乱想,我是不是该给你点惩罚”话音未落,她的双手便忍不住开始不老实地摸向顾辞川腰间开始揩油。
顾辞川闷哼一声,湛蓝的眸子无助而湿漉漉地看向晏瑜,带了几分恳求道“别在这里孩子,孩子还在这里”断断续续的低吟从他唇齿之间溢出来“阿瑜,客人要来了别”
幸好下一瞬光脑响起的门铃声解救了顾辞川。
晏瑜只好满脸失望地放开了顾辞川,却一副意犹未尽和没有吃饱的样子。
顾辞川暂时逃过一劫,连忙动作迅速地理了理衣衫,瞪了晏瑜一眼之后快步地走到了楼下会客厅的大门处。
悬浮门开启之后,风霜寒气携裹着漫天雪花呼啸着扑了进来,随即一堆黑压压的人影在大雪中钻了进来,偌大的宅子顿时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比菜市场更吵闹喧嚣。
“可冷死我了进屋子果然一下子就暖和多了。诶,辞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桓州很快发现了顾辞川的神态有些不对,大咧咧地问道。
顾辞川双颊一烫,耳后根已然滚红,他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做饭有些热。”
桓州挠了挠脑袋,正狐疑着还想说什么,却被桓月狠狠地敲了一个暴栗“不来早点帮别人的忙,只知道来白吃白喝的还一点自觉都没有,话这么多。”
桓州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差点一蹦三尺高“我今天不是焦头烂额在忙着布置求婚现场么”
“求婚”顾辞川有些讶异地皱起眉头“颜筠不是还没答应和你交往吗怎么都到求婚这一步了”
桓州刚想说什么,却被桓月冷冷嘲笑道“他这猪脑子想不明白,觉得自己追不到颜筠就应该来票大的,直接求婚。”
顾辞川无奈地劝道“桓州,要不你还是再谨慎一点”
桓州倔强地梗起脖子“我这是要让小筠看到我的诚意她一定会感动的”
顾辞川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对上门外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顾辞川礼貌平淡地点了点头“来了。”
阿喀琉斯微微颔首,他顿了顿,有些艰涩地开口“谢谢你邀请我。”尽管他和晏瑜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但阿喀琉斯还是没有想到,顾辞川不仅没有介怀他对晏瑜的心意,还会这么落落大方地在除夕夜里邀请他来做客。
顾辞川领着他们穿过外院木质的长廊,桓州和桓月不停争执吵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阿喀琉斯突然幽幽地问道“你不介意我和阿瑜继续以朋友相处”
顾辞川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你后来不计得失地为阿瑜做了很多,我和阿瑜历经磨难能在一起,其中也有你的助力。我应该感谢你。”
阿喀琉斯瞳孔一缩,苦笑道“你这算是有恃无恐吗如果我是宁瑾呢,你也不会介意吗”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顾辞川身躯一僵,只垂眸低声道“我相信阿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