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宿舍的人真是神奇,一周连着病倒了三个。”医生看了一眼体温枪上显示的度数,“378度,急性肠胃炎引起低烧。”
“我可就是天字一号最后一棵独苗苗了。”殷浚叹了口气,“我要是倒了,天字一号就全军覆没了。”
坐在病床边的陆之丞看着陷在白色被褥里的宋闻星,抬起手,轻轻拂了下他的刘海。
宋闻星刚才在医务室的厕所里吐了一轮,现在已经吃过药睡着了,一只胳膊搭在床边,吊着水。
没擦干的眼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看起来就像个小可怜儿。
陆之丞想起自己刚才抱着他一路狂奔的时候,怀里的宋闻星似乎是感受到了颠簸,费力地抬起一点点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没听清楚,以为自己搁着宋闻星哪儿弄疼他了,赶紧急刹车,低下头去听“怎么”
宋闻星仰着了无生气的一张脸,又动了动嘴皮。
这回陆之丞听清楚了,他说的是
“最讨厌你了。”
原来是在骂他。
陆之丞觉得自己又可怜又有点想笑,不过最后所有的情绪还是全部收拢了起来,渐渐沉入胸腔。
小朋友这时候还有力气骂他,说明还没有病得太严重。
陆之丞把宋闻星往怀里搂了搂,继续快步跑向医务室。
宋闻星应该是疼迷糊了,去厕所吐完之后,陆之丞把他抱到了床上。
这过程中,他一直在胡言乱语地骂着陆之丞,一会儿语气颇为凶狠地说什么“最讨厌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参加这个鬼节目”,一会儿又可怜又委屈地低声说“肚子好痛”、“再也不吃冰淇淋”。
旁边的医生听见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只能憋着给宋闻星挂上了水。
宋闻星骂着骂就就睡着了。
陆之丞把一只手搁在他手心里给他攥着,直到宋闻星睡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掐出了几个半月形状的指甲印。
小猫力气倒是不小,病了还能挠人。
宋闻星刚睡着,池乔他们三个就赶了过来,还带着半路上碰到的陆之丞的小助理。
坐在病床边的陆之丞抬起头,对他们“嘘”了一
声。
他们这才放缓步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围在宋闻星的床前,不敢出声。
池乔脚上被刮的口子顺便在医务室处理了,还好只是破了点皮,血都没流。
陆之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揉揉眉心“四点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训练呢,我在这儿守着他就行。”
“可是d,你不休息吗”池乔担心地问。
“今晚是我巡夜,练习生生病了,我应该在这儿看着。”陆之丞说。
旁边的小助理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你明天早上还要赶去机场”
陆之丞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助理立刻闭上嘴,安静如鸡。
“乔总,老卓,你们俩先回去吧。”殷浚把宋闻星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塞回被子里,因为输液,那只手被冻得冷冰冰的,“我在这儿陪他一会儿,等下就回去。”
“行,那你早点回来。”毕竟殷浚和宋闻星的关系更好一些,他主动提出留下照顾也于情于理,池乔点点头,扭头看卓逸霄,“逸霄,我们先回去吧。”
卓逸霄却站在宋闻星的床前没动。
他从进门起就没说过话,但视线一直紧紧停留在宋闻星苍白的脸上,表情非常懊恼。
“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跟他说吧。”殷浚看出了卓逸霄的自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多人围着他的病床,他会做噩梦的。”
卓逸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跟着池乔一起转身离开医务室。
陆之丞抬头看了眼吊瓶里的药水,转头对小助理说“你先去休息吧,早上再来接我。”
“可”
“去吧。”陆之丞坚持道。
小助理知道陆之丞的脾气,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那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休息,明早还要赶飞机。”
把小助理赶回去休息后,陆之丞和殷浚一左一右坐在宋闻星床边,沉默了十分钟。
“屋里闷,出去吹吹风”过了会儿,是陆之丞先开口。
殷浚看了一眼睡着的宋闻星,犹豫了下“行。”
陆之丞请值夜班的医生帮忙留意宋闻星吊瓶里的药水,然后跟殷浚一起去了外面走廊。
夜里温度低,推门出去的时候冷风就开始往衣领里灌。
陆之丞内搭穿了件黑色高领毛
衣,衬得脖子修长漂亮。
他伸手扯了扯领子,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
“d,你抽烟”身后的殷浚惊讶地问。
陆之丞嗯了一声“介意么”
“没事。你抽吧。”殷浚在他身边停下,转身背靠着围栏,垂眼看着陆之丞手里的烟盒。
陆之丞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用牙咬住,拿出打火机点燃。
把烟盒跟打火机放回口袋里,陆之丞抽了口烟,问“你和宋闻星是发小”
“是远亲。”殷浚点点头,“从小一起长大。”
陆之丞眯了眯眼,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肠胃不太好,冬天不能吃冷的,一吃就肚子疼。”殷浚说,“今天居然直接偷吃雪糕,气得我想打他。”
我也想打他。
陆之丞想。
“娇气是挺娇气的,又爱哭,动不动就炸毛。可能不熟的人会觉得他有点作吧,但是他真的很善良很可爱。”殷浚叹了口气,“不然朋友们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啊,我们又不瞎,难道那些狗屁营销号和路人比我们更懂他”
是啊。
陆之丞也跟着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殷浚突然开口“他小的时候”
陆之丞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向殷浚。
“出过一场车祸。”殷浚把话说完。
陆之丞眼神骤然闪了一下。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抖了抖手中的烟灰,安静地等殷浚继续说下去。
“也不是小时候,就是好几年前,我记得应该是十二三岁的时候。”殷浚开始回忆,“他家人以前管他挺严的,后来出了那场车祸,他家里人都吓坏了,就再也不管他了,一直特别溺爱他,要什么给什么。”
陆之丞沉默片刻,又抽了口烟,忽然说了一句“他应该,没有受伤吧。”
粗神经的殷浚没留意到陆之丞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他当是问句,摇摇头“没受伤,但是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那不是普通的车祸,是整辆公交车突然侧翻起火,当时死了好多人,星星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陆之丞没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走廊幽暗的灯光落到他的脸上,小半张的侧脸陷进阴影里,看起来沉默却不失英俊。
“
我也是后来听他爸妈说的,现场目击证人录口供的时候,说他其实早就从车里逃出来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跑了回去那时候车已经开始着火了。”殷浚继续说。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又回去了吗”陆之丞看他。
“他不肯说。他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啊”殷浚叹气,“回来之后就受了刺激,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发呆,跟他说话都没反应,每晚都做噩梦。”
“创伤应激反应”陆之丞的眉梢往下压了压。夜色中看不清他眸中复杂的情绪。
“是。”殷浚点头,“好久才恢复过来呢。后来他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他不提我们都不敢问,全当没这事。”
殷浚给陆之丞讲了讲宋闻星小时候的事情。
陆之丞听得很认真。
宋闻星小时候经常挨老妈暴揍,因为他总是抢别的小朋友的零食吃,老妈打起他来绝不手软。
出了这件事情后,老妈再也没碰过宋闻星一根手指。有时候他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老妈还会急得掉眼泪。
宋闻星就像块随时会碎掉的漂亮玻璃,被家人和朋友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宠着爱着,才慢慢变成了后来这种娇气的性格。
他要什么大家就给他什么,哪怕是星星是月亮都得搬个梯子给他摘下来。
宋闻星以前还跟殷浚开玩笑说“我爸妈还有我姐现在都是我的生命粉,只要我好好活着就行,做个废物他们也愿意养我一辈子。”
“我也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或者干脆不要长大,做个小孩子就好。”说到这里,殷浚惆怅地看向远方的夜色,“只要他过得健康快乐就好了。”
陆之丞没接话,只是盯着指缝间明明灭灭的烟头,一时间失了神。
躺在病床上的宋闻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刚放晚学,他和同学们在学校大门口告别,准备回家。
他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面,等待着每天都会搭乘的24路公交车经过。
挤在学生堆里一起涌上车后,宋闻星刷了公交卡,然后往里走。
走到车厢中部的时候,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座位了。
于是宋闻星走到出口处的座
位边,伸手努力地够住头上的吊环。
公交车缓缓启动。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和每一个放晚学后的傍晚没什么区别。
“小朋友,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吧。”旁边座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宋闻星扭头一看,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他穿着休闲的运动装,身形颀长,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在梦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宋闻星并没有感觉到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