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云裳阁刚刚开门，就迎来了两名颇为狼狈的客人。

一位是灰了吧唧的白无常大人，一个是黑不溜秋的十烨道长, 两人皆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亏得店小二还算有眼力见, 没把俩人当成要饭的叫花子轰出去。

闻讯而来钟箐一见二人, 掩口咯咯直乐。

“呦, 白爷，您这是去哪的炉灰里滚了一圈吗怎么搞成这般模样”钟箐忍笑道，“快给白爷打盆水洗洗脸。”

店小二手脚麻利给白煊端了一盆温水, 还体贴搭了条毛巾, 白煊用水沾湿毛巾拧干递给十烨，自己随手撩水洗了洗。

钟箐看着十烨捏着白煊递过来的毛巾纠结半天, 最终还是用着擦了擦脸，叠好放在一边, 垂眸不说话。

“道长这是”钟箐问。

十烨没回答, 眉头深锁，好像在思索什么。

“来两碗彩虹豆腐花。”白煊递给钟箐一个眼神, “他要是吃不好，就耍脾气。”

钟箐失笑，命小二做了两碗豆腐花送上来，还附赠了两大碗豆浆，热气腾腾的往桌上一摆, 十烨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白煊在旁边看着，自己那碗却是一动不动, 看着十烨快吃完了，把自己那碗也让了出去。

十烨顿了一下，继续吃第二碗。

白煊的脸有点丧。

钟箐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瞅瞅这个，瞧瞧那个，笑道，“听闻昨日附近有一名新散仙飞升，原身还是只山鬼，惊动了九州七脉的城隍属，这事儿该不会和你俩有关系吧”

白煊的脸更丧了，仿佛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嘀嘀咕咕，“我被孟婆坑了，赔大了”

钟箐“孟婆”

“为何”十烨突然抬头问道。

他问的没头没脑的，钟箐根本没听懂，可白煊却自然而然接过了话头，道“因为山鬼情念太重，从未有成功登仙的先例。”

十烨微蹙眉头，沉吟片刻，继续闷头吃豆腐花。

“说说你怎么被孟婆坑了的”钟箐换了个姿势，“让我开心开心。”

白煊斜着眼瞅着她。

“咳，”钟箐清了清嗓子，改口道，“让我帮你找个由头坑回来。”

白煊这才缓下脸色，往前凑了凑道“我发现一个轮回数世都未喝过孟婆汤的魂体，以为是孟婆渎职造成的失误，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

钟箐挑眉“你欠了孟婆多少斛法力”

“三百七十九斛”白煊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婆说只要达成这个魂体的执念就平了我欠的债，谁曾想为了这个执念，我又欠了一屁股债”白煊指了指头顶上欠债六百八十斛的通知符。

“那个魂体莫不是叫阿月”钟箐问。

“你怎么知道”

“孟婆千年前入凡间历劫，曾生过一个孩子乳名就叫阿月，后来听说这孩子为情所困，数次入轮回不肯喝孟婆汤，难道”钟箐眨眼，“让他陷入情网的就是山鬼”

白煊骂了句娘。

钟箐啧啧称奇，“那个阿月呢”

白煊重重叹了口气“为斩断山鬼的情根，魂体光献祭了。”

钟箐神色微动，轻轻摇了摇头，“竟是这般”

一时间，二人皆是无限唏嘘。

十烨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花，起身朝钟箐施礼，迈步而出。

“哎哎等等我钟箐我订的衣服呢”白煊在身后大喊。

“你都穷成这样了还记得衣服”

“那把订金还给我”

“货既售出，概不退还”

十烨走出云裳阁，市井中的喧闹人声立时淹没了他。墙角青苔的腥气，泥泞路上驴粪的臭气，早餐摊子蒸腾的水汽掺和着狗叫声扑面而来，十烨的肩膀擦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眼前晃过一张又一张的人脸，有老人、有青年、有女子、有孩童，都是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一张清晰的印象。

十烨想起了周青月最后的脸，没有五官，模糊一片，可是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刺穿周青云魂体的七曜剑意留在他的心口，仿佛将周青月魂体的一部分执念也留在了他的心里，就如同心口有一根细细的针，长长久久刺着他。

十烨不明白这种感觉。

他以前只在话本里读过，所谓的海枯石烂，所谓的至死不渝，以为那只是人们闲来无事编的故事，隔着书页，他感受不到书里人的情谊，只是觉得这些故事很是索然无味，他理解不了，也不太想理解。

可是十烨轻轻压住心口现在，他似乎有一点想理解了。

为了一个人等待千年，为了一个人倾其所有，能有这般执念，似乎，有那么一点让人羡慕。

一股轻柔的花香飘入鼻腔，在混杂市井的气中尤为明显，十烨一怔，抬头看去，就见山鬼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她隐去了倾世的容貌，穿着最普通的凡人罗裙，在人群中毫不显眼，可是十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知道是净目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十烨道长，”山鬼点头示意，“听柳妖说，你和白煊大人在我成仙之前助我良多，我特来致谢。”

十烨看着山鬼的脸，她的眸光平静悠远，仿佛山间最清淡的日光。

“不必。”十烨回礼。

山鬼抬起手，指尖跳出一个毛绒绒的草精，眨着两只绿豆眼。

“这只小东西送给你们，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可让它来寻我。”山鬼道。

草精吱一声跳到了十烨的肩膀上，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十烨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草精吓了一跳，叽里咕噜跳到了十烨发髻的簪子上，黏着不肯下来了。

十烨“”

山鬼笑了笑道“道长这簪子倒是有些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