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雪拿到游戏机后,快乐地通宵打游戏这是他想象中的场景,然而现实却是,玩了没两个小时,他就抱着游戏机睡着了。
兰锦给沈映雪守夜,留意到他那边没了动静,慢慢走过去,看到沈映雪双手握着魔教令牌,用一种扭曲的姿势压在脸颊下面,看起来就很难受。
他慢慢伸出手,想把令牌抽出来放到一边,没想到沈映雪握得很紧,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用冰冷的眼神看向他“你做什么”
兰锦对上沈映雪的目光,像是被猛兽盯上了,后背发凉,他立即后退几步,退到安全的距离,这种感觉才消失。
兰锦温声道“我只是见您这样睡的不舒服。”
“这是我的。”沈映雪强调,“谁也不准碰。”
“是。”兰锦表面神色如常,暗自替沈映雪感到痛惜。
他跟着罗浮在碎影山呆了很多年,比暗部其他人更清楚沈映雪的过往。
以前的沈映雪还没有后来那么冷硬,是个能说会笑的正常孩子。但是魔教的孩子,性格正常才是最奇怪的。
那时候的兰锦年纪也不大,躲在暗处,默默地关注这个运气超绝,被沈教主收为义子的男孩,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冷漠外表下天真善良的一面。
兰锦在心里骂他是个蠢货,又妒忌极了沈映雪的好运气,凭什么他可以作为少主被接到教主身边培养,而自己只能在罗浮这个变态这里,每日挨饿挨打
兰锦阴暗地诅咒着沈映雪,沈映雪的每一次受伤,都会让兰锦兴奋。
他在期待沈映雪的死亡。
可是沈映雪活下来了,他依然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其他人只知道魔教教主残忍狠毒,却没有人知道,他依然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除了兰锦。
兰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没有怜悯之心,所有的正面情绪,在他这里都找不到痕迹,直到那一天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在机缘巧合下,被沈映雪救了下来。
那份一直被他鄙夷的善意,成了兰锦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兰锦的情绪也不自觉被沈映雪带动,他好像被沈映雪感染,渐渐欣赏起了在魔教中难能可贵的正面情绪,也不自觉地调整自己,收起可怕的那一面,成了现在这副书生模样。
从前的暗部,现在的簪花巷,没有人知道兰锦的过往。他们只知道这位同僚行事果决,有些迂腐的忠诚,对沈映雪死心塌地,永远不会背叛。
那其实大部分都是兰锦的伪装,唯一真实的,就是他对沈映雪的忠诚。
依照兰锦对魔教的了解,不难猜出那些高层做了什么,让沈映雪从当年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变成后来杀人不眨眼的邪傲性子。沈映雪成了魔教中的一员,在沈淮和诸位护法的设计下,他变得像前几任魔教教主一样,把魔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历来的魔教之主,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如果没有几年前那件事情,韩敬也会走上沈映雪的老路。
兰锦以前没觉得这种情绪有什么问题,可是当魔教不复存在,沈映雪因此疯魔,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看着沈映雪抱着令牌,从床上爬起来,缩在床脚,目光涣散,静静地发呆,心里就难受得很。
教主知道他对魔教的感情,都是别人一手操控的吗
他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真相,恐怕会更加崩溃吧。
“没人敢动您的东西。”兰锦说,“无论是令牌,还是魔教。您武功高绝,所经之处人人畏惧,声名远扬响彻江湖,谁都知道得罪您的下场。知错犯错的人,自该严惩。终有一日,您失去的东西,都会回来的。”
沈映雪愣了一会儿神,打开游戏机,悲伤地发现没有存档。
他怎么就毫无知觉地睡着了呢
这件事情对沈映雪的打击很大,他以前可以熬整整两天,为什么现在连三个小时都熬不住了这具身体是有多虚
沈映雪摸了摸自己的腰,该不会那个什么桑子尘捅的那两剑,把他的腰子给捅坏了吧
沈映雪想想就觉得可怕,他还这么年轻,连玩游戏的精力都没有了,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呜呜呜。
兰锦看到沈映雪突然紧紧地握住令牌,脸色变得苍白,关切道“教主”
沈映雪抬头看他一眼,“猫猫,我该怎么办”
兰锦不敢擅自靠近他,看到沈映雪如此脆弱无助,怜意顿生。这里只有他和沈映雪,沈映雪神志不清,照顾他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兰锦身上。
兰锦平日里只敢表现出来对沈映雪的忠诚,自认为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情感隐藏得一丝不漏。此时夜深人静,烛火摇曳,房间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沈映雪又意识不清,兰锦有一种做梦般的迷幻感,压抑多年的情愫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教主喊我什么”
兰锦试探着上前,见沈映雪没有攻击的意图,也不再防备他抢夺令牌,慢慢坐在床边,不再掩饰自己的爱意,就这样注视着沈映雪。
“猫。”沈映雪说,“你好像一只猫。”
“原来我在教主心里是只猫吗”
沈映雪发现流泪猫猫头今天不流泪了,那双眼睛变得跟平时都不一样,沈映雪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有点背后发凉。他表面镇定,不露胆怯“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愧是您,就算已经这样,也能看出来我的心意即便您已经是我失礼了,还请教主勿怪。”
兰锦的声音很温柔,跟他平时的温柔不太一样,带上了他矫揉做作,故意吓人时那种甜腻的感觉,但是没有毒蛇似的冰冷,反而令人觉得亲近,有一点撒娇的意思。
“你正常一点”沈映雪没想到自己也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抱着令牌,往墙边缩了一下,心想荀炎说的果然是对的,这里的危险实在太多了,最开始他只想到了关乎性命的背叛,没想到除了那个,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教主不要怕我,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兰锦没有因为他回避的动作受伤,依然很温和。
沈映雪实在是被顾莲生的暴力倾向吓到了,这里又没有监护人救他,就他这个小身板,一拳都能把他打个半死。
兰锦的温和确实有用,适当放松了沈映雪的戒心。
“教主说我像猫,那我就是您的猫。”兰锦看着沈映雪,回想起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那时候,教主是不是也觉得我像猫一样弱小无害,才肯施以援手,救下我的性命”
沈映雪眨眨眼,“不记得了。”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救命之恩吗
两人又聊了几句,兰锦温和守礼,沈映雪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他有心打开游戏大战一场,可是思维困顿,又开始犯迷糊,眼皮也渐渐沉重。沈映雪打了个哈欠,身体不再紧绷,肌肉放松,缩在角落里晃悠。
“我记得就好。”兰锦说,“教主安心睡吧,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份感情能得到结果,在兰锦心里,沈映雪就该是冷漠无情,只把魔教放在心上的。他想象不出来沈映雪和任何一个人相爱的样子,包括他自己。
与此同时。
皓月当空,江寒枫抽回手中之剑,眼前的人缓缓倒地。
他挽了个剑花,剑上的血液甩成一条直线,洒落在地上。江寒枫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目光冰冷,环视四周,围攻他的人生生被逼退半步。
江寒枫冷声道“还有谁”
他声线本就清冷,带上怒意后如锵金鸣玉,只可惜无人欣赏他的风貌。
二十几个黑衣人拿着刀剑,把江寒枫团团围住。哪怕他们的同伴已有不少死在江寒枫的剑上,依然没有退意,他们举起刀剑,直直地冲了过来。
江寒枫步履轻盈,躲避开杀手的攻击,手起剑落带走他们的性命。
自习剑以来,江寒枫杀过很多人,杀人的感觉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称得上习以为常。但他一直都很清醒,绝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杀戮中。
离开玉鼎山庄这一路都有人追杀他,江寒枫知道伏晟那伙人在算计他们,他当徒弟养大的孩子,竟是沈映雪的义子,也不知与伏晟有什么图谋,这些杀手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弄来的。
但是随着出来的时日渐长,追杀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从最开始的一盘散沙,变成现在这样无惧生死,江寒枫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人武功太高了,就算是江寒枫,想要对付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并未赶尽杀绝,留了几个活口,抠出黑衣人口中的毒,警惕他们自尽“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停顿一下,笑着说“簪花巷主人。”
最近簪花巷声名鹊起,江寒枫又在江南附近,哪怕他孤身在外,也听说过这个奇特的地方。
簪花巷是出了名的混乱,怎么可能培养出这种行动有序的杀手这些人与其说是杀手刺客,倒不如说是死士。
江寒枫虽不能确定,还是诈他一下,“你不是簪花巷的人,你是朝廷的人。”
那人无法保持冷漠,惊诧看向他“你怎么”他迅速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的眼睛中骤然迸发出恐惧,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江寒枫的剑指着他喉咙时,这个人都没有变过脸色,甚至还能笑出来,嫁祸给簪花巷。江寒枫只是说出了他的来历而已,他就面色大改,情绪崩溃,只能说明他背后的主人,绝不是良善之辈。
朝廷的人。江寒枫在心里念了两遍,松开桎梏死士的手。
朝廷的人太多了,江寒枫一时间想不起来,谁会蹚这趟浑水。他对死士道“他想让我死”
死士畏惧主子,眼见任务完不成,就算不会死在江寒枫手下,回去也要受罚,倒不如临死之前积点阴德,“他不想让你死,只怪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沈映雪还是沈映雪的那个假身份
死士说完,竟没有离开,抽出剑来引颈自刎,死在了江寒枫面前。
他的武功不算低,江寒枫已经准备放他离开,自觉离远了一点,没想到在有活着的希望的时候,他依然会选择自尽,一时间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带着秘密死去。
接近三十个黑衣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尸体上很干净,除了武器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江寒枫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是他清楚,自己这一路上大概都在被人监视,否则这群杀手,不会如此轻易地找过来。
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只是不知道与沈映雪有何关系。
江寒枫跳上屋顶,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白衣越发鲜亮,衣摆随着晚风飘动,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白昼即将来临,远处的夜幕泛起大片的紫色,整个小镇都被静谧安详的气氛笼罩。
一小队车马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马车前面的人穿着同样的黑衣,他们表情肃穆,无人交谈,严肃地像是在押运犯人。
后面的马车却是装饰华丽,车帘是浅淡的粉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马车前面还悬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宝灯和小巧的银铃铛,应是闺阁女子出行,芬香与清脆的银铃撞击声传向远处。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女人在外面走
江寒枫在高处看得真切,如果此时仍是午夜,这一幕更像是艳鬼出行。
江寒枫顿时有一种被困在蚕蛹里的感觉。
追杀他的人,莫名消失的沈映雪,突然出现的簪花巷,还有不远处那辆香车。
他决定追上去探个究竟。
白衣剑客运起轻功,远远地在车队后面跟随,躲避开那些汉子,还有来自马车里面的视线。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从街道上的大路,拐进了狭小的胡同,江寒枫犹豫一下,跟着一起进了胡同。
巷子又窄又狭长,江寒枫坠在后面,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他嗅觉还算灵敏,揉了揉鼻子,适应一会儿之后,捕捉到了混杂在其中,不甚明显的淡淡血腥气。
脂粉味道太浓,江寒枫刚才也杀了人,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味,等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才猛然发觉,这种味道来自于脚下的土地。
簪花巷。
江寒枫的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最初这是风尘女子流落到这里,她们的门户从不关紧,时常有美人在门前梳妆打扮,吸引过路行人商户过来过夜,赚取微薄的酬金维持生计。
后来这里成了亡命之徒的收容所,住在这里的姑娘们没了踪迹,簪花巷与它的名字彻底没了关系,只剩下混乱、肮脏和血腥。
想到这一点之后,江寒枫记起了簪花巷今日的传闻,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浑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危险,前面那辆马车也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他不敢离得太近,趴在墙边,放低了呼吸声,静静看着马车在其中一所深紫色的小门前停下来,两边的汉子拿出脚踏,掀开车帘,接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那汉子扶着那条纤细的手臂,一个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女人款款走出。
她穿了一身紫藤花般的衣服,里面是白色的衣裙,外面是一层轻盈的紫色轻纱,衣服上没有多余的纹饰,头发用一支简单的珠花金钗挽起,她颜貌绝美,妆容素雅,有几分书生一样的儒雅。
这个女子下车之后,回身浅笑,轻声道“到地方了,你也下来吧。”
接着又一个人探出头来,是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
她年纪比刚才那个女子稍小一些,容颜一样美丽,个子很高,眉眼间有几分英气。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很是亲昵,有说有笑地进入那所紫色木门里面。江寒枫呆的位置比较高,清楚地看到她们两个进门之后,不再贴得那么近,离了差不多有三尺远,一前一后进了屋。
江寒枫大为震惊。
纵然他再聪明,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那个紫衣服的美人,江寒枫从未见过,可是后面那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他却熟悉的很
那是他当徒弟教养了三年多的小师弟,前任魔教教主沈映雪的义子韩敬
哪怕他穿了女装,脸上的轮廓和走路姿势都特意改过,江寒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对韩敬太熟悉了,韩敬的武功就是他指导的,他的骨骼是什么样子,江寒枫清楚地很。
知道这一点之后,江寒枫整个人都恍惚了,坐在墙上看着天上已经光芒黯淡的月亮,他的心也似乎跟着黯淡下来。
回忆起原本清晰明了的过往,瞬间复杂起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活明白过。
韩敬、簪花巷、伏晟、官府、魔教。
这其中隐瞒了多少谎言
韩敬对沈映雪的恨意是假的,他的身份也是假的。那么不久前,在玉鼎山庄里居住过的“沈映雪”,究竟是真的沈映雪,还是韩敬找人假扮的
如果是别人假扮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否与官府有关
韩敬做女人时的打扮毫无违和感,他究竟是沈映雪的义子,还是义女
如果真正的沈映雪早已死去,除了庭轩之外,再也无人可以证明韩敬的身份。
这个地方过于危险,江寒枫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宜与人起冲突,他在墙上呆坐了一会儿,运起轻功,巧轻地离去。
韩敬坐在桌子左侧,与曼奴交谈。
下属端来茶水,放在二人面前。
曼奴微笑着说“你的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干净了,奴家想着,教主与少主毕竟是父子,许久未见,想来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便让他们把你的房间安排在了教主的院子里,就在教主住所的西面。”
韩敬用男人的声音回答“多谢曼奴姐姐了。”
曼奴用手帕捂着嘴笑,每次她看到韩敬穿着女装,用男人的声音讲话,都会觉得很有趣。
“姐姐别笑话我了,我在姐姐心里,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恐怕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韩敬无奈笑道。
“要什么男子气概如今这般模样,不也是极好的”曼奴说,“现在院子里安静得很,想来教主仍在安睡,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教主也该醒来。你身份尴尬,也急着卸掉妆容,等教主醒来,让他过目,决定你日后以何身份留下来。”
外面的人都知道韩敬是沈映雪的义子,他们找不到沈映雪,只能拿韩敬开刀。正好韩敬年轻,武功也及不上沈映雪,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韩敬当初躲在花楼里,就是因为这个。
如今得了沈映雪的恩许,可以回到簪花巷,他心里很高兴,但也不能用原来的身份回来,给簪花巷惹出麻烦。
“姐姐说的是。”韩敬说。
沈映雪睡的不是很安稳,认清楚自己可能肾虚的现实后,他做梦都在打游戏,然后浑身无力,躺在地上动不了,被boss疯狂暴打。
他疲惫极了,早上睡醒也没什么精神。
兰锦端着水盆进来,给他漱口洗脸,梳好头发,沈映雪依然在出神。
“主人,少主回来了。”兰锦怕吓到沈映雪,轻声说。
沈映雪回神“哦,他现在在干什么”
“少主还未用早点,正在等您接见。”
沈映雪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土皇帝一样,拥有极大的权力,每天日理万机,别人相见一面都难。
他说“让他过来一起用餐吧。”
兰锦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出去,他弯腰给沈映雪整理了一下衣衫“少主他”
“他怎么了”
兰锦虽然清楚是沈映雪亲自下的命令让韩敬回来的,但是他不确定,教主在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的时候看到他未来的继承人做那副打扮,会不会突然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