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青羽宫了。”驾车的人名叫柳轶,是这几个人的首领。
簪花巷主人总共派了四个人跟着江寒枫,其余三个都以柳轶为首。
江寒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社交。相反,正因为江寒枫冷漠的名声太大,一旦他主动跟人搭话,哪怕情绪淡淡的,别人也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才过去一日,江寒枫就和这几个人熟悉起来。
柳轶并非深沉的性子,他有一点好面子,还爱意气用事,这是江湖人的通病。
确定江寒枫虽然性子冷,但是没有那么高傲,也不爱摆架子,柳轶就跟他亲近起来,此刻正喋喋不休。
“听说自从林宫主闭关后,青羽宫就乱套了。原本山上的弟子不准随意入世,这几年山下,到处都能见到青羽宫的人。要是林子温前辈再不出关,青羽宫迟早沦落到冷翠山庄那个下场。”
江寒枫简单地应了一声,柳轶受到了鼓舞“主人就比外面那些乱糟糟门派的掌门厉害多了,以前簪花巷也是混乱不堪,如今整顿之后,终于有了样子。”
他之前负责簪花巷其中一条胡同的杂物采买,与普通人相处的时间更长,性格温和,,更喜欢守序的生活,沈映雪做的一系列改革很合他的心意。
江寒枫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些改变”
“主人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柳轶什么都没说,倒是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对花主的猜测,听起来没有一个可信的。
江寒枫试探了几句,发觉柳轶看似开朗健谈,大大咧咧,对关键的事情却避而不谈,嘴巴非常严。
柳轶想起近日来的江湖传闻,想起江寒枫严肃认真的模样,不由好奇道“外面都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是真的假的”
江寒枫道“是真的。”
柳轶非常诧异,因为江寒枫这个人非常冷漠,他手上拿着剑,就好像已经拥有了全部,柳轶无法想象到他陷入情爱之后的模样,更别提是和一个男人。
“那个人真的是沈映雪吗”不久之前,柳轶还和同僚聊起过这个话题。
他当然知道簪花巷是以前的暗部,也知道沈映雪是他们的主子。只是现在沈映雪自身难保,簪花巷也改了名字,有了新的主人,沈映雪就和他们关系不大了。
江寒枫说“他只是凌云,不是沈映雪。”
因为在伏晟围攻的时候,江知意和韩敬他们顺从地承认了沈映雪的另一个身份,才得以让玉鼎山庄没有受到牵连,就算危机已经过去,也不该改口。
柳轶听到他模棱两可的话,道“我就说嘛,沈映雪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下来如今出现的那个人,不过是那些人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货罢了。倒是韩敬真没想到,他竟然是魔教少主。”
韩敬被抓走的时候,武功还没练好,没有到外面做出过惊天动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柳轶这个曾经的魔教教众,也不认识他。
江寒枫知道韩敬就在簪花巷,隔着车帘,看不到在外面赶车的柳轶的脸,但是他听到其他人的交谈声。
这些人好像完全不认识韩敬,谈起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没有多少敬畏和亲近。
簪花巷果真如同那句话一样,似烟云笼罩,真真幻幻,虚虚实实,无法捉摸。
青羽宫落座在牛邙山上,马车来到山脚下,躲在一处僻静的小路,柳轶对江寒枫说“兰大人吩咐过,不管成不成,你都要以性命为重,我和兄弟们会在此处接应,倘若有追兵前来,他们会扮作你的模样将人引开。”
另外的几个人的身形,还有穿着打扮,都和江寒枫差不多。
江寒枫点了点头,提着剑缓缓上山。
他和青羽宫无冤无仇,玉鼎山庄和青羽宫的关系也很友好,没有理由杀他们的宫主,江寒枫也没打算真的动手。
他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看青羽宫如今情况如何,如果可以见到宫主,那就再好不过。看在他的面子上,林子温应该愿意配合,假装死亡,等他回去交差,看看花主的反应。
如果林子温不愿意,问题也不大,至少他能一下林子温和花主的仇怨,还有花主的真实身份。
青羽宫的管理果然疏散,江寒枫一路上来,都没见到几个人。
走到半山腰时,风大了起来,吹得江寒枫的衣服瑟瑟作响,他没有停留,顺着白色石头台阶,来到青羽宫山门前。
到了这个时候,青羽宫的人才看到他。
一个有些邋遢,作道士打扮的少年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你谁啊为何擅闯我宫门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江寒枫冷声道,“林子温何在”
“大胆竟敢直呼宫主名讳,你究竟是什么人,怎得一点礼数都不懂”
“主人无礼,我为何要守礼”江寒枫觉得柳轶说的不错,与以前相比,青羽宫确实不行了。他料想今日不能善了,看来只能硬闯,拿出手中之剑,沉稳地向主殿走去。
外面的小道士武功不高,远远感觉到江寒枫的气势,吓破了胆,大喊着师兄救命,脚下却是连动都不敢动。
江寒枫被后面赶来的道士重重包围,他向前迈出半步,身体重心转到左脚,一个潇洒的转身摆莲,剑光闪烁,逼的周围人后退半步,江寒枫抓住时机,运起轻功,绕开众人直往林子温的住所。
江寒枫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他对青羽宫不算陌生,青羽宫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根本是一盘散沙,底下的弟子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几乎无人理会他,任由他来到了林子温的住所。
昔日宝华庄严的会客之处,此时竟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甚至越往这边走,越是萧索僻静。
江寒枫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眉头紧锁,绕过后面的紫竹林,踏入林子温的后院。
这里的充满了打斗的痕迹,地上有碎瓷器,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树叶和灰尘,看起来不止一两天了。
继续向前走,江寒枫听到了浅淡的呼吸声。
他谨慎地过去,发现林子温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腥臭的味道。他睁着眼睛,口中发出模糊的气音,看到江寒枫之后激动极了,眼睛都在颤抖,四肢也跟着摆动。
可是他却没有站起来。
“林宫主”江寒枫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林子温,他走过去,打算被人扶起来,“是谁做的”
林子温是个很要面子的人,看到江寒枫靠近之后,呜呜喊得更厉害了,江寒枫脱下外袍,披在他的身上,盖住了肮脏的身体,“是谁做的究竟怎么回事”
林子温张张嘴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祖、祖岑玉”
江寒枫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手搭上林子温的手腕,又检查了他的伤处,愕然发现林子温浑身筋骨被人打断,生机断绝,活不久了。他身上有人参的土腥味,大概这些日子,有人给他送来药材,吊着他一口气,让他勉强活了下来。
“报仇”林子温断断续续的说。
“祖岑玉是谁他是花主”江寒枫问。
林子温睁大眼睛,眼神浑浊,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他反复说着这几个词,除了祖岑玉、报仇之外,还有一句是“杀了我”。
江寒枫没想到,昔日仙风道骨的林子温会变成这副模样,也很理解他求死的意志。
就算此时死不了,他也活不过两个月,这两个月无人照看,不能动,不能言,比死了还要难受。江寒枫犹豫一下,干脆利落地拿出剑,结束了他的病痛。
林子温苍老的脸上戴着仇恨,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祖岑玉。
江寒枫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莫非花主从前,当真是名声不显的低调高人
林子温应该是最近才被人打成这样的,莫非他与花主在不久之前见过面为什么当时花主不杀了他,反而要派自己过来
江寒枫以为来到青羽宫会得到一些答案,没想到疑惑却越来越多。
青羽宫的萧条凄冷,还有林子温的惨状令人不寒而栗,江寒枫不愿在此地久留,他带着染了血的剑,像往常一样将血液甩落,离开这里是,青羽宫的弟子全都避着他走,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等江寒枫离开之后,一个道士从林子温那边跑过来,大声喊道“宫主死了宫主被人杀死了”
“做成了”柳轶看到他从容不迫地回来,往后面看了一眼,“没有人追杀你”
江寒枫心情复杂地摇头,“他已经死在我的手上。”
他还没有理清楚林子温和花主的事情,不好告诉簪花巷的人在青羽宫的见闻,上了马车之后,就不再说话,而是找了个地方闭目安睡。
柳轶和另一个兄弟换了一下,今天他不用赶车,可以去休息一会儿。他坐在江寒枫旁边,“你的外衫怎么不见了”
江寒枫没有睁开眼睛“沾了血,丢掉了。”
兰锦在后院开辟了一块草地,里面种着最普通的野花野草,他时不时地过去浇水,让泥土保持湿润。
这片草地是沈映雪的小乌龟的活动场所,它终于摆脱了狭小的花盆,拥有了巨大的游乐场。
沈映雪拿了点吃的喂小乌龟,看着它快乐地爬来爬去,心底的烦恼也消散了很多。
其实沈映雪心里没什么烦恼,他这个人比较随性,不会为了无法解决的事情焦虑,能解决的,他一般很快就解决了。
所以哪怕有了马赛克系统,跟常人不一样,他也很快适应,天天蹭系统的福利,看各种剧,除了社交受到影响,和穿越前的区别不大。
但是现在沈映雪焦虑了。
因为荀炎跟他说,诸成玉在勾引他。
沈映雪上辈子不是没被人表白过,但是大家都很看得开,有感情就在一起,没有感情就不在一起,被沈映雪拒绝了也没什么。
像诸成玉这种,沈映雪还是头一次见到。
诸成玉恨不得一天三次过来找他,沈映雪看到那张美少年的脸,都没有以前那么有兴致了。他把话挑明,清楚地告诉诸成玉,他不会喜欢任何人,可是当时诸成玉非常震惊,好像自己在污蔑他似的,让沈映雪有一点愧疚。
毕竟诸成玉看起来还没韩敬年纪大,万一荀炎理解错了,那就太伤人了。
沈映雪自以为善解人意,可是诸成玉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忍让,还像以前一样,天天往这边跑。
“不然,从外面找个医馆,送诸成玉过去吧。”沈映雪对小乌龟说,“让阿武学认药,辨正,诸成玉学把脉推拿,两个人学成之后,正好可以在外面找个营生做。”
小乌龟爬了半天,躲在草里不动了。
太阳已经下山,天气没有白日里那么热,但是没有风的时候,还是闷闷的。沈映雪呆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行,给小乌龟放完风,又回屋里宅着去了。
“公子,江寒枫回来了。”荀炎过来说了一声,自行去拿衣服,让沈映雪换下刚才在外面蹭到土的外衣,戴上黑色的斗笠,把纱幔放下来,遮住他的容貌。“您打算如何帮他寻找\039凌云\039”
荀炎刚知道沈映雪答应了江寒枫的请求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沈映雪向来深谋远虑,或许那时候他头脑正清醒,所以才会答应帮江寒枫找人。
如今的江湖越来越乱,荀炎又杀了一个有名气的人,留下簪花巷的名号,这次死的人,虽及不上万宝贵有钱有势,但是他的武功很高。荀炎与他光明正大地打了一架,从正前方把他杀死,种种痕迹都可以表明,他的武功在此人之上。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立即明白,簪花巷不止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有身手厉害的一流高手。
沈映雪或许是想利用“凌云”这个身份,把江湖搅得更乱。
“这个很简单。”沈映雪来到冰盆旁边,掀开斗笠上的黑纱,用手扇了扇,让凉气扑到自己脸上,“让江寒枫留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沈映雪的思路很简单,他就是“凌云”,江寒枫留下来,不就是把凌云交给他了
荀炎道“江寒枫对您图谋不轨,有一个诸成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江寒枫喜欢沈映雪,是荀炎、韩敬、顾莲生他们都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沈映雪的状态远远比不上现在,他像是被江寒枫吓破了胆子,拒绝韩敬以外的其他人靠近。
江寒枫对沈映雪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们都是正常的成年男人,在江湖上行走,听说过不少龌龊的事情。好人家的女孩,都躲着他们这样的江湖人走,要想去满足欲望,要么去花楼,要么寻找那种居住在外面的风尘女子,再就是找男人玩。
甚至有些人,他们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女人,就喜欢玩弄同性。一些达官显贵,甚至会专门豢养这样的男孩,就像通房丫鬟一样使用,还有的,甚至会直接在府上养一个戏班子,里面的孩子都是从小养到大,跟府上的公子厮混。
男人对女人有很多要求,对自己可没有。
荀炎也知道这些,就算他们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去做过,也听身边的人说过。再联想沈映雪当时的反应,江寒枫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沈映雪大概是忘了那段痛苦的记忆,才会想把江寒枫留在身边,兑现承诺。可是那么做无异于引狼入室,沈映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荀炎不想他再变成之前的模样。
但是荀炎知道,沈映雪忘记了那些可怕的经历,没有受到刺激时候,依然是那个强大的魔教之主。
他大概想象不到,自己曾有尊严尽毁,任人玩弄的时候,就算与他讲道理,沈映雪也不会共情,甚至可能把他刺激得发疯。
荀炎只能从别的方面劝他“江寒枫见过您的容貌,如果把他留下来,日后您难道要时刻带着斗笠遮挡面容吗”
“你说的有道理。”沈映雪心想,他还是要吃饭喝水的,一直这么做确实很麻烦,还有诸成玉那里也麻烦,不如一起解决了。“我记得你会易容,不如帮我改换一个新的面容,这样就方便多了。”
“可是江寒枫”
“我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他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只要履行了承诺就好,其他事情不用管。”
荀炎没办法,只好妥协“是。”
江寒枫离开了五天,回来的时候好像瘦了些,整个人都有点憔悴,似乎没休息好。
沈映雪坐在冰块旁边,坐直了身体,一改先前的无害,又成了那个危险迷人的簪花巷主人,“看来你在路上没有休息好,辛苦了,回来之后,你可以好好歇歇。”
“多谢关照。”江寒枫面色很冷,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把一些线索都串联起来,有了新的思路。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林子温死了,很大概率是死在了那个叫祖岑玉的人手上,祖岑玉身份未知,有可能是花主,也有可能是花主的手下。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花主绝非善类。
那么在淮城失踪的“沈映雪”,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如果花主知道“沈映雪”的底细,他如果是个冒牌货,绝对不会活着,他要是真的沈映雪,估计已经逃走,小心蛰伏起来,就像前三年那样。
江寒枫说“您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不知您打算何时履行诺言,帮我找人”
“不急。”沈映雪挥了挥手,把冰块上飘起的白色烟雾拍散,他对荀炎说“去把诸成玉叫过来吧。”
“是。”荀炎临走之前,警告地看了眼江寒枫。
江寒枫却是无暇理会他,因为诸成玉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诸成玉、祖岑玉。
是林子温口齿不清,传达错了,还是这其实是两个人
如果是两个人,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诸成玉很快就过来了。
这一次荀炎没有把阿武赶走,准许阿武跟着一起进来。阿武扶着诸成玉的一条手臂,走在前方为他领路,白发蓝眸的少年停下来,眼中毫无波澜,侧了侧头,倾听屋子里的呼吸声,然后缓缓道“主人”
“坐下吧。”沈映雪让他入座,他真的怕诸成玉被自己给摔了。
诸成玉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是身体很瘦弱,看起来比沈映雪还要瘦弱。沈映雪知道自己很虚,带入一下诸成玉,觉得他可能更虚,因此对他多有照顾。
诸成玉被阿武扶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茫然眨了眨蓝色的眼睛。
江寒枫看清他的姿态,心中明了,这少年是个瞎子。
沈映雪说“江寒枫杀死了青羽宫宫主,你可以放心了。”
沈映雪根本不知道青羽宫宫主叫什么名字,当初诸成玉是这么称呼的,沈映雪也就跟着一起称呼。
诸成玉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但还是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茫然无措地面向前方。江寒枫没有开口说话,他还不能确定江寒枫的位置,只是对着一片虚无道“多谢您您的恩德我记在心上,我父母若是知晓,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你和他有什么仇怨”江寒枫问。
“他杀死了我爹娘,还、还常常欺负我我不堪受辱,让阿武帮忙,偷偷逃了出来。”诸成玉露出屈辱的表情,很难以启齿。
江寒枫问“他为什么要杀你的父母你父母是谁”
诸成玉像是被他严肃的声音吓到了,瑟缩一下,抓紧了阿武的手,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他很快调整过来,带着几分迷茫,小声说“我爹是青羽宫的长老,一直跟随宫主修行。谁知道宫主表面仙风道骨,背地里却喜欢长得漂亮的孩子他看中了我,我爹娘不答应,于是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阿武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公子,别怕,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