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 沈映雪他们担心伏晟那边来人,由荀炎韩敬带沈映雪和伏晟离开,兰锦则是留在这边, 观察查探秘籍, 顺便观察他们的反应。
沈映雪的麦丽素只能往后延期。
有了伏晟在,沈映雪一点都不着急。荀炎把人抗到马车上,沈映雪就在旁边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段记忆又冒了出来,这一次更详细,从下属过来通禀开始, 一直到沈映雪被伏晟踩在脚下,逃出包围,见到荀炎之后失去意识。
碎影山的一草一木都清晰极了, 正道的每一张面容,身后魔教人的冲杀叫喊声, 地上的脚印, 惊恐飞走的鸟雀, 还有从他身体中流出来的血。
伏晟这张脸与记忆中重合, 沈映雪恍惚中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感受到了原主的情绪,有些分不清楚,那些浓烈的憎恶、愤怒、无奈和绝望是来自这具身体, 还是他的灵魂深处。
“公子, 要不要杀了他”荀炎拍了下沈映雪的肩膀,把他拉回现实,他的马赛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满眼都是认真, 看得出来,荀炎是真的想杀死伏晟。
这个时候沈映雪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摇了摇头“把他弄醒。”
荀炎拿出解药,放在伏晟鼻下,让他嗅了嗅,接着又抬手狠狠扇了他几个巴掌,伏晟一边的脸刚刚肿起,慢慢睁开了眼睛。
“竟然真的是你。”伏晟认出了沈映雪这张脸,笑了起来。
他聪明一世,竟然没认出来沈映雪的身份。
当日在玉鼎山庄时,他就该明白,此人正是沈映雪。只不过他戴了张面具,又和祝让走得近,伏晟满心以为祝让和沈映雪有仇,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沈教主能活下来,我真的很意外。”
沈映雪对荀炎说“捏碎他的腕骨。”
荀炎默默上前,点了伏晟的穴道,又怕他把穴道冲破,拿了一块布,塞到他的口中。
伏晟被绳子捆得严实,两条手臂反缚在身后,紧紧绑在了一起。荀炎把伏晟提起来,露出后面的手腕,当着沈映雪的面用力一捏,伏晟无处可逃,只听到咯吱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映雪摸着自己的右手,心中想的却是他躺在地上,高高在上的魔教之主,身上满是鲜血、灰尘和杂草,伏晟慢慢走过来,言语侮辱他,接着抬脚踩碎他的右手腕骨,沈映雪练了二十多年的剑,那个时候连剑都拿不住,甚至手指无法动弹。
荀炎用手捏捏碎他的骨头,真的便宜他了。
伏晟动弹不得,眼中却满是疯狂的笑意很狠毒。他卸掉了彬彬有礼的伪装,眼神比兰锦的更加狠毒,一眨不眨斜眼看着沈映雪,好像在告诉他你有本事杀了我,就算杀了我,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荀炎把伏晟的两只手腕废了,他看向沈映雪“公子。”
他其实很担心沈映雪,自从来到马车上,沈映雪的状态就很不对。最近沈映雪做了太多反常的事情,荀炎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好,却有一种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就应该像在魔教时那样,对沈映雪言听计从,不要反抗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提起他的疯病,最好连话都不要说。
沈映雪默默看着伏晟,也笑了起来“还不够,剩下的事情,回去之后做才好。”
伏晟恨恨看着他。
沈映雪知道伏晟想说什么,但是他并不想理会这个人,也懒得跟他争论,没有让荀炎给他解开穴道,反而往后靠了一下,慢慢困意上涌,闭上了眼睛。
就在沈映雪靠到后面的引枕上之后,韩敬才感觉到车厢里那股可怕的气势消失了。他刚才连大气都不敢喘,努力缩小存在感,看义父惩治伏晟。
伏晟做的事情,韩敬都听说过,但是并不了解具体的。
他看沈映雪似乎在闭目养神,慢慢到荀炎那边“叔,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义父真的受了伤”
在韩敬心里,沈映雪过于强大,而且城府很深,伏晟哪里是他的对手可是看沈映雪这个反应,似乎伏晟真的得逞了。
韩敬想象不到沈映雪受伤会是什么模样。
“嗯。”荀炎说,“魔教上下一千余人的性命,他一个人哪能偿还”
韩敬怕惹了沈映雪不高兴,声音压得很低,“给我讲一讲吧。”
沈映雪昨天晚上去抓伏晟了,折腾了许久,根本没睡好,他往后一靠,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就睡着了。
伏晟对原主的伤害很大,他对原主的刺激,大多是来自那些带有侮辱意味的语言,还有那一脚。就算是普通人被这么对待都会生气,更何况心高气傲的原主
至于伏晟聚集了一帮人攻打碎影山,在沈映雪心中就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即便他一颗心都放在了魔教上面,也很清楚,没有哪一个门派是可以一直存在的。虽然会怀念魔教,暗恨自己无能,却不会像是恨伏晟一样,对所有参与的门派都恨得牙痒痒。
但是沈映雪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魔教,这一次碎影山上没有那些正道的人,没有火光和血腥味道。
碎影山就像一座普通的小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年纪稍小一些的沈映雪,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跟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后面,慢慢在小路上走。
那个男人非常威严,看向沈映雪时,满目慈爱,他们来到山顶,一起观看日落,接着摸了摸沈映雪的脑袋,温声对他说“魔教日后就交给你了,你的才干不在我之下,一定能带领魔教更上一层。”
沈映雪动容地看着他,语气有些哽咽“是,父亲。”
“好孩子。”那个男人说完,突然抽搐起来,口吐鲜血,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皮肤失去光泽,变成了青白如死尸般的模样。
沈映雪并不觉得可怕,他只感到思念和不舍,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但是那个人破碎了,变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沈映雪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在碎影山上看日落,依然在马车里。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光线非常暗,沈映雪看到韩敬和荀炎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见他醒了,连忙过来。
“公子。”
“义父。”
“沈淮”沈映雪突然记起了一个名字,他对这个人名毫无印象,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陪他看日落的“父亲”。沈映雪没有原主的记忆,也没有他的感情,可是当记忆渐渐想起,感情也似乎跟着一起回来了。
魔教就交给你了。
沈映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魔教不在了,上下那么多人,只剩下一个不算魔教的暗部,活下来的,只有他和荀炎。
荀炎道“教主梦到老教主了”
沈映雪发了会儿呆,发现马赛克又回来了,他眨了眨眼睛“老教主”
“是您的义父。”荀炎说,“历任魔教之主,从未有过娶妻生子的,都没有子孙后代。老教主收养了您,您又收养了少主,如此传承教派。”
韩敬也是现在才知道,魔教教主竟然是这么选出来的。
他去魔教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太小了,沈映雪只顾着教他武功,处理魔教事务,从来没跟他聊过琐碎杂事。韩敬只知道自己是沈映雪的义子,觉得自己和魔教的护卫小厮地位差不多,一点实权都没有,甚至得不到义父的看重,从来没想过,他竟然是魔教继承人
就算明知道没有血缘关系,韩敬一想到那个位子是一脉相传,他就是沈映雪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心里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亲近和动容。
果然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他虽不是义父的亲子,却比亲生儿子更加亲近,义父以后是要把魔教交给他的,对他严厉一些又怎么了
他竟然怀疑义父对自己不够上心,还常常妄自菲薄,甚至来到玉鼎山庄之后,就不敢再回去了,实在太过分了。
真是寒了义父的心。
“嗯。”沈映雪压了压嗓子,“沈淮死了吗”
“是。”
沈映雪问“他怎么死的”
“病逝。”
沈映雪被原主的心情影响,十分低落,好半晌没有说话。
马车行驶了三天,终于在第三日晌午回了簪花巷。
荀炎和韩敬轮流赶车,来到簪花巷时,韩敬重新换上了女装。下属们都认识他和荀炎,让了路打开门,迎接他们回来。
荀炎从马车上下来,回头扶着沈映雪踩在脚踏上落地。伏晟则是被韩敬带着去了另一个方向。
“公子。”荀炎能感觉到沈映雪心情低落,很想安慰他,奈何不善言辞,他道“我们到了。”
沈映雪点头,进去之后,来到花主的院子,就看到江寒枫站在一众马赛克里迎接他。
“凌云,你总算是回来了。”
这一来一回,花费了将近十天时间。
江寒枫看到了花主留的信,知道花主带着凌云出去办事了。可是他不清楚要做的是什么事,竟然把几个亲信全都带上了。
花主武功高强,但是凌云神志不清,还那样柔弱,毫无武力,他能做什么
江寒枫很担心花主利用凌云来和忠信王府做交易,也怕是其他危险的事情。凌云离开这几天,江寒枫总是在担心他,甚至有几次心慌,就怕凌云死了。
花主自然不会杀死凌云,但是并非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按照花主计划中那样发展。带着凌云过去,必定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如今凌云活着回来,江寒枫才放下心。
他看到凌云似乎憔悴了很多,只比上次在青羽宫见面好一点,赶紧走过去,发现荀炎竟然扶着凌云,面露忧色。
“这是怎么了”江寒枫察觉到他们的情绪明显比之前要低落,“花主呢”
沈映雪的思维从魔教那些事里愁了回来。
对啊,花主呢
这个该怎么解释呢
荀炎说“花主与猫留在了那边,很快就会回来。”
江寒枫问“莫非花主受了伤”
猫是他们几个里唯一会医术的,花主受伤,理应由猫陪伴。荀炎武功虽高,但是未必有花主不发病时的武功高。让荀炎护送沈映雪,猫留下来照顾花主,正是最好的选择。
沈映雪说“对。”
江寒枫担忧道“你有没有受伤”
沈映雪摇头。
“一路风尘仆仆,应该累了吧,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歇”江寒枫直接把沈映雪拐走了,沈映雪回头看了一眼荀炎,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荀炎心知肚明,点了点头。
他要给忠信王府写信,告诉那边的人,伏晟已经被抓到了。
还要安排簪花巷的人留意瓷镇那边,看看和伏晟接头的是什么人,再给兰锦增派人手,哪怕不能确定秘籍是什么东西,也要抢来看看,绝不放过一分可能。
沈映雪本来是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扮成花主的,没想到遇到江寒枫,只能过来了。
“是什么味道”沈映雪嗅了下,感觉和之前的味道不太一样。
江寒枫的房间,以前只有一股冷意,甚至还有淡淡的杀意,应该与他练的剑法有关系,可是现在,沈映雪只能闻到清新的奶香味。
“鼻子真灵。”江寒枫从后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只碧绿的小碗,里面是一碗泛着浅淡黄色的果冻般的牛乳,上面用樱桃和薄荷叶点缀,“给你准备的,看看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每天都会留一份,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江寒枫淡淡道,“你若是不回来,就给诸成玉吃。”
好家伙,这是把诸成玉给当成试验田了吗
沈映雪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马赛克,还是原来就那样,他用小银勺子挖了一块,震惊地发现这竟然是双皮奶。
“好吃吗”江寒枫问。
沈映雪边吃边点头。
“你这次出去,都做了些什么为何这般疲累”江寒枫问。
“去抓了一个人回来。是揽月楼的伏晟。”沈映雪语气平淡,“我们和忠信王府做了交易,簪花巷抓伏晟,忠信王府对揽月楼下手。”
等忠信王府那边来人,确定那人就是伏晟,沈映雪就可以亲自报仇了。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魔教教主的马甲可能会掉。
沈映雪想了想,如果没有了伏晟,掉不掉马也无所谓。伏晟是首害,没了他,其他人就算看沈映雪不顺眼,也不会有那么多威望,统领众人对他出手。
江寒枫震惊“为什么要抓伏晟”
他知道伏晟是个伪君子,也知道伏晟和沈映雪势不两立。可是那是沈映雪,与簪花巷有什么关不对,沈映雪正是花主的小舅子,但是花主和凌云并非亲生父子,沈映雪不是凌云的舅舅
既然不是,沈映雪怎么和凌云长得这么像
江寒枫陷入了沉思。
沈映雪说“因为要报仇,无论是簪花巷还是忠信王府,都与伏晟有仇。伏晟看似八面玲珑,争权夺利的过程中,必然会得罪一些人,想要永远安稳,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一个教派会一直存在下去,也没有一个人,争夺了别人的权力,还让人不恨他。
伏晟和揽月楼早就该完蛋了,就算没有他和忠信王府,也会有别人。
这么一想,伏晟还是抢手货,下手晚了,他就不能亲手报仇了。
江寒枫觉得凌云这一趟回来之后,言谈有逻辑了很多。他的病似乎好了一些,莫非伏晟也与凌云的疯病有关
对了,凌云之前生活在小石村,听说是和荀炎一起居住在哪里的。冷翠山庄带了人过去,把整个村子都给烧了,冷翠山庄老庄主死了之后,两位少庄主一直在争抢,其中一位与八方宗的关系不错,另外一位则是投靠了官府。
江寒枫之前不清楚伏晟和官府有勾结,来到簪花巷之后,才察觉到伏晟和祝让之间的关系。
莫非小石村的事情,就是逼疯凌云的关键
莫非冷翠山庄动手杀人,也与伏晟有关系
林书墨是他们玉鼎山庄的人,林书墨的母亲失踪,玉鼎山庄不能不管。想到这里,江寒枫觉得留在簪花巷是个正确的选择,不止可以与凌云相处,还打听到了从前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消息。
江寒枫欣慰地看着沈映雪,“你说的对。”
沈映雪把双皮奶吃完“我困了,想睡觉。”
回来这几天,他老是做梦,就没有一个夜里能睡得安稳。而且在马车上还要面对伏晟,原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沈映雪看到伏晟,就想起原主受辱的那段记忆,接着五脏六腑还有手腕都跟着疼。
江寒枫拿来茶水,给他漱了口,“去我屋里睡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男女之间很忌讳这个,虽然两个人都是男人,但是他们的关系却与男女无异。只是他和凌云已经心意相通,如此应该算不上出格。
沈映雪不在乎睡在哪里,胡乱点了点头,被江寒枫领着,去了他的卧室,趴在上面抱起枕头,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
江寒枫等了一会儿,发现沈映雪趴在床上没动弹,过去一看才知道他这么快就睡着了,无奈地蹲下来,给他脱掉鞋,哄他动动身体,脱掉外衫,盖好被子,如同在玉鼎山庄时一样照顾他。
江寒枫心想,或许凌云疯病好了,也应当与此时差的不多。
他在旁边擦剑,一步不离地守着沈映雪。
诸成玉过来之后,觉得屋里气氛非常安静,他喊了一声“江大哥。”
“你来了。”江寒枫放下剑,对他道,“凌云回来了,正睡着,他累坏了,不要吵他,今日不讲课,你回去把昨日学的复习一遍就好。”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凌云再怎么说,都做了我那么久哥哥,就算他不是爹爹的儿子,我心里也是把他当哥哥看的,我也要陪他。”诸成玉摸到床边,慢慢凑上前,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凌云哥哥”
沈映雪没有动静。
诸成玉放弃喊他,过来坐下。他这几日已经和江寒枫混的很熟,也摸透了这个人的性子。如果放在以前,他绝不会放过江寒枫这么一个男人,他的感情实在太过珍贵,诸成玉喜欢这种被人捧在手里的滋味。
只是江寒枫已经喜欢上了凌云,凌云又是他当做兄长的人,不方便再对江寒枫下手。
如果他敢下手,花主也不会放过他,诸成玉才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得罪爹爹。因此他对江寒枫还算恭敬。
诸成玉道“凌云哥哥回来了,那爹爹是不是也回来了”
“花主不曾归来。”
“我觉得也是,我刚才过来时,留意过爹爹那边的动静,没有人在里面。”诸成玉道,“他们有没有说过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江寒枫“没有。”
“那你知道爹爹在哪儿吗会不会像是在青羽宫那样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