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不同意”
“哥哥”
屠苏苏在玉兰花树下有些着急地拽苏不惑的袖子。
“谁给你出的这种馊主意,你知道主玉塔里头是什么么”
屠苏苏讷讷道“谢伯父说的。”
苏不惑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有些语塞。
毕竟谢空明是他的长辈, 他也不好当着屠苏苏的面怒斥对方,可心底早把谢空明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把他妹妹推出去冒险
“谢伯父说崔夫人大概率也知道阴阳牌锁在了大阵阵眼里,可崔夫人没有千帆羽令, 压根摸不到阴阳牌的边。但千帆在我身上,如今谢伯父身无法力又出不了芥子空间,小谢虽然有羽令可是腿脚不便, 这事只有我能去做。”
“什么叫只能你去做”苏不惑捏住屠苏苏的肩膀, 声音压低,带了些克制的激动“苏苏,你知不知道哥哥找了你多久,爹娘又是如何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你, 好好护着你。你如今为了一个谢琦就要这样去冒险, 你让哥哥怎么想”
可他这话说完,屠苏苏却是抬起眼来很认真地看他。
“哥哥,我不完全是为了小谢。”
少女清凌凌的眸子直视他,里头盛了水一样的月光。
“我不是冲动鲁莽地做了这个决定”她又垂下眼睛,只是语气依旧郑重“我知道哥哥为了我忧虑许多, 小谢同样为了我做了很多决定, 可我”她说到这话音隐隐有了颤抖“可我, 可我也想做一些事啊”
如果一直只有她被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人去涉险筹谋,她实在是
“而且千帆就在我身上,”少女一双盈盈泪眼再次望向苏不惑“不管是幸还是不幸,它好巧不巧就在我身上, 无论是出于目前的情况,还是长远来看,确实只有我能入主玉塔重新启动阴阳牌,这也是我的责任呐。难道父亲母亲不也是为了维护宗门正统而”
苏不惑一见她掉眼泪,便有些慌张,然而嘴上却不曾放松“明明谢琦已经在进行他的计划了,你”
“哥哥,”他还没说完,却再次被屠苏苏打断。
“且不说小谢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算他成功了,难道就不需要把锁在大阵里的阴阳牌取出来吗当年谢伯父怕阴阳牌被擅用才情急之中出此下策,可此间事了,总是要有人去的呀。而若是小谢没有成功,哥哥,你近日为他不晓得打了多少掩护,若是他的计划败露,你又怎么跑的了”
她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却是把苏不惑的嘴彻底堵上了。
屠苏苏轻轻眨眼,便有晶莹的泪珠滑落到腮边,她最后一句话已经极轻,仿若呢喃。
“哥哥为我忧虑,焉知我不会担心哥哥呢”
苏不惑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被揪紧了。
他忍不住,红着眼眶把屠苏苏抱进怀里。
半晌,两人都只是沉默地相拥。
血缘关系如此玄妙,家族倾覆,他们已经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天大地大,茫茫众生,世间便只得面前这一人与自己血肉相连。
“那你什么时候去”苏不惑最终松开她,屈着手指用指节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滴。
屠苏苏垂着脑袋,小声道“我还想见小谢一面”
苏不惑的手立刻便换了方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拍的屠苏苏下意识一缩。
青年的声音还带了点鼻音,然而开口却是笑骂“还说不是为了谢琦我看你脑子里只有谢琦,净说些漂亮话哄你哥”
屠苏苏可不管他嘴上怎么说,只是抱紧哥哥,又飞快道“主玉塔里头是死不了人的,最多就是我永远出不来,若是若是我出不来,哥哥就当我在塔里睡大觉好了。”
“呸呸呸”苏不惑紧接着她的话怒道“胡说什么你定能出来,哥哥还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白头发,”他说到这,话也变轻了,只是缓慢抚摸屠苏苏的头发,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承诺“你一定能出来的”
“这次你可不能偷懒了,进主玉塔之前的这段时间,哥会好好监督你训练的。”
谢琦每日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早晨起来,喝崔夫人为他准备的汤药,然后开始写经卷,午时,会有下仆来送餐点,下午则是静修,不过他通常也拿来写东西,哪怕是誊写佛经,因为手上如果不做事,他的脑子就会胡乱想其他东西。
晚上更难熬一些,他要和崔夫人共进晚餐,然后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上床的时间不会很早,因为他一般要写到极度疲惫,几乎眼皮打架时,才能在床上睡着。
自从参观结束,他真正住进开阳宗之后,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不过就像在魇兽梦境里一样,他不太在乎单纯意义上的时间更替。
于现在的他,计时另有标准。
崔夫人准备的汤药里有别的东西,这个他心知肚明。
可笑的是,他的母亲大概猜不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依旧在和他上演义母义子之间的母慈子孝。
“怎么近日学傻了”
谢琦回神,又夹了一筷子竹笋入口,这才抬眼看崔夫人。
整个开阳宗,几乎都是她在把控。开阳宗的宗主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傀儡,是崔夫人一手培养,也是受了崔家宗族内部的辖制,但只等有朝一日她找到千帆羽令重掌阴阳牌,便会一脚踢开,彻底自己做主。
崔夫人不是为了整个崔家才想掌权,谢琦隐约有这样的推测,她对于成为掌门人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又因为常年笑脸相迎维持温和的表象违背本性,只怕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晦暗比他原本想象中要多得多。
自然已经不能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断她的言行。
“没有,”他低声道“只是觉得经纶方面依旧有欠缺,这几日看书便勤了些。”
崔夫人在他对面点点头,又笑着慢悠悠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我说过,你沉疴顽固,现阶段还是以调理为重,切不可胡乱修行,乱了以后的根基。”
这便是在安抚他不要心急修行,毕竟得多留些时间让她准备的药力生效,好彻底剥除千帆羽令进行转移。
然而崔夫人还在说“宗门里那些流言蜚语,你不听也罢,他们说什么要替你拔除千帆羽令转入宗门内部保存,都是情急之下的关心之举,有我在,自然会帮你挡住。”
这是在故意向他施压,示意他除了她别无依靠,宗门内部的人都只想着他身上的宝贝,甚至怀疑这宝贝的来源以至迁怒于他。
谢琦垂着眼睛神色平淡,轻轻点头。
他既不会太过冷淡显得想要和她对着来,也不会表现的十足害怕过于谄媚。
这样刚好卡在中间,能让她既不至于对他痛下死手,也不至于当真随意拿捏他。
当然,这也是最符合他“谢琦”性格的事情,她来找他之前不可能不去学馆了解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面对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义母”,会有这样的脾气,才是最符合“谢琦”的自然而然。
他又吃了点炒山药片。
开阳宗的菜色都十分清淡,从不见辣油,连稍重口些的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不过崔夫人今日倒像是谈兴很高,连说这么多之后依旧没有住口。“你还记得你的同窗吗上次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在玉屏风后头打瞌睡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谢琦的心跳仿佛停住了一般。
然而他用了最大的克制保持面上神色不动,仅仅是手上微微停顿彷如思考,下一刻便继续夹了一筷子山药,淡淡问“怎么”
崔夫人像是一直仔细盯着他。
“没什么,”她笑了笑后又道“只是苏先生托我来问你,小姑娘这次小测终于有进步,想要亲自来谢谢你之前替她补习,但你现在住在开阳宗不大方便,就问到我这里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她说要送你礼物,你愿意吗”
原来,已经要到他的生辰了。
谢琦缓慢眨了眨眼睛,已经快到冬天,距离参观日,应是过去一个多月了。
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一个多月了。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淡淡道“全凭母亲做主。”
崔夫人似乎又笑了一下,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他没动过的青菜,温和道“别挑食。”
“谢琦就是脾气太硬了,人家小姑娘这样巴巴地来找他,明显就是喜欢他嘛”
谢琦顺从地吃了口青菜,又咽了些米饭,他没有回崔夫人看似自言自语的絮叨。
他的心在飘,像是飞进了一团柔软的云,又像是被悬吊在万里高空随风摆荡,不知何时才能落到实处。
“算了,毕竟是苏先生看重的学生,还是给苏先生一个面子好了。”对面的女人依旧在讲话,“不过你这段日子每天闷在屋里写经卷,我看着都觉得憋得慌,正好让她来给你解解闷,便算是生辰日要好好放松一下。”
谢琦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咀嚼,他垂着眼睛,却没觉察出口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崔夫人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真不喜欢她”
少年咽下口中的饭菜,把碗筷搁回桌上,声线低沉又冷淡。
“我不喜欢她。”
崔夫人点点头,示意下仆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随意道“那便让她来看看你吧。”
谢琦的心飘飘荡荡地落回到地面,微微振动,发出了另外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声音。
我爱她。
这里还是这么安静。千帆在屠苏苏脑海里的声音很放松。
经过一个月高强度的训练,它和屠苏苏的配合更加紧密了,血契已解,又有谢空明和苏不惑的指导加持,屠苏苏的武技水平几乎步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你还是少出声吧。屠苏苏却在告诫它说不准崔夫人如今更加厉害,万一察觉到你的存在,就是功亏一篑了。
闻言,千帆便闭上了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是屠苏苏更加稳重地让它不要飘。
而它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女儿长大了的欣慰和酸楚。
开阳宗的人更少了,屠苏苏提着食盒,顺着宗主夫人给出的指示慢慢走在山道上。
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这大概还是自她来到学馆以后,第一次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小谢一面。
她现在能读懂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刚刚来学馆的屠苏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学绩为何是倒数第一,怎么可能会预料到往后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暮色西沉,她隐隐望见了不远处的林中小筑,却突然产生了一些害怕。
或许此之谓,近乡情怯。
她和小谢的最后一面,还是对方当着崔夫人的面说她太笨,说他们关系不好。
当时对方面上的神色实在冰冷,她不大乐意回想。
小谢应该不至于一个多月就感情淡了吧。
不过也没关系,她又安慰自己,他们如今有更重要的事做,哪怕对方待她稍显冷淡也无妨。
她只是想来看看他。
毕竟一旦她进入主玉塔,不拿到阴阳牌应该是出不来的,又或者,她在里头失败了,便会一直睡在里面。
这么乱糟糟地想着,屠苏苏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房门前。
只是她踌躇片刻,有些不敢敲门。
真奇怪,她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然而正当她犹豫着鼓起勇气想要开门的时候,房门突然从里边被打开了。
猝不及防,她看见了一个多月未见的小谢。
他照旧坐在轮椅里,看着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瘦削的病气了,一身素色软袍,依旧是面白如雪,黑漆漆的瞳仁此刻正望着她,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既是到了门外,为何不敲门”
屠苏苏回过神,下意识道“有点怕”
小谢眉头一松,似乎轻轻冷笑了一声。
他撤开点位置,摇着轮椅转过身往屋内走,便留出了让屠苏苏入内的余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