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素来不动声色、过于冷静的人有朝一日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远胜于成就感。
时夭以为顾袭清多少要顾全大局,回到鲁江坊后能受他限制的地方并不多,哪怕她还戴着手镯, 届时去桑绪宁面前以身份和大局为牵制, 总能打消顾袭清嚣张的气焰。
谁知道他宁愿假称妖王走失也要将她困住妖王走失这件事传出去, 少不得有人认为她是临阵脱逃, 还是带着那些定金跑的。
于妖王自身的信誉,修真界和妖界的关系都大有损伤。
时夭想起顾袭清临走前的那个眼神, 对他这番作为竟然没那么意外了。
要解决她当下的困境,仅在人前表露出妖王的样子并非上策,光凭顾袭清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就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这点困难而放弃, 到时候说不定还是她受制于两界的关系,大张旗鼓地嫁给顾袭清。
放在以往她嫁就嫁了, 横竖是骗人的,随时都可以跑。现在就不能了, 越是劳师动众越危险,更危险的则是顾袭清。
时夭坐在桌边思索一阵,视线不经意下移,忽然发觉这凳子上的软垫好似与屋内布置格格不入, 且只有这一个凳子上有,还压根不是顾袭清的喜好除此之外,这屋内的些许布置比起上次她所见到的,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隐秘的悚然再次升起, 虽说早知道顾袭清提前猜出她的身份, 然而细节处的周密安排仍然令她有种陷入天罗地网的不详感,无可逃脱的预感分外强烈。
不多时。
顾袭清去而复返,他手中拿着一篮果子。
青雀果。
汁多味美, 只是产量稀少。
时夭半倚在桌沿,听见声响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堪称冷艳地将顾袭清打量了一遭,很快,又收回视线,压根不搭理他。
与她相反,顾袭清看见她这般安分的样子,周身冷冽悄然化去不少。他将那篮果子放在桌上“成色极好的青雀果,尝尝吧。”
时夭对果子没意见,对顾袭清意见很大。不久前才踩中了顾袭清的雷区,她自然不会再以身试法,但嘴上刺几句还是没问题“这果子甜得很,分明是你喜好的口味,拿给我做什么”
顾袭清本想说,书中记载九尾狐喜食青雀果,忽然意识到时夭说这“甜得很”的东西是他的口味,顿了顿,口吻不自觉地柔和了点,宛如坚冰一角被无声地融化了“你想要别的什么,我再替你寻来。”
时夭半点没意识到他的细微变化,脸色更差“你当真打算一直将我囚在这屋子里。”
顾袭清表情微凝,继而恢复如常“待事情了结,我就带你离开。”
真是挑着她话的字眼拿捏,说白了不就是要困她一辈子的意思。
时夭看他还安然闲适地想要去倒茶,先一步把茶壶提起来,手腕一转就砸落在地,茶水同陶瓷碎片飞溅,叠出“哗啦”的连绵声响。
“”
顾袭清的手顿在半空。
时夭一鼓作气,干脆把杯子茶具全砸了。
噼里啪啦的声响略显刺耳,得亏顾袭清的住处清幽孤僻,否则一准儿能将人招来。
顾袭清沉默地看着时夭砸完了茶具又去砸花瓶,站在那堆混杂着水渍和花瓣枝叶的碎瓷片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默然稍许,从储物袋中拿了几件样式精巧、颜色漂亮的琉璃樽,并着四五块触手生温的暖玉、成色绝佳的宝石,黑曜石与做出了样式的翡翠、琥珀,凑做一堆陈列出来,可谓是琳琅满目
“你要是砸得不够,这里还有。”
时夭从前没有摔东西的习惯,冷不丁来一下确实出气,不过是始终不肯向顾袭清低头、较着劲儿罢了。听见顾袭清这么说,时夭索然地撇了撇嘴“浪费我力气。”
她抬脚就要走过来。
碎瓷片散落一地,没几块干净的好地方。
顾袭清看得眼皮一跳,挥手将瓷片往门边扫去。
时夭颊边的碎发随着劲风掀起,她的步伐随之停住,等屋内一切平息了,她盯着顾袭清的手看了两秒,才再次抬步走到桌边。
顾袭清居然还真是对她有所留恋,这不就好办了。
腕上的镯子被她粗鲁搭手的动作在桌面重重磕了一下,脆响声比方才砸东西的声音可悦耳多了,时夭却做浑然不觉的样子。
顾袭清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握紧了。
时夭毫不怜惜地拨弄着腕上的镯子,像是无意识的动作,觉得不舒服,面上一派自然地问顾袭清“你干嘛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你喜欢收集宝石”
顾袭清不想说是因为她喜欢漂亮又闪耀的东西才特意去搜罗了这些来,他冷淡地道“随手收捡的。”
时夭悻悻地皱了下鼻子,意识到他不高兴,于是也不继续同他搭话,左右瞧了瞧,能喝水地东西都被她砸烂了。
她从篮子里挑了颗青雀果,到底还是吃了。
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甜得时夭眯了眯眼。
“果然是只有你爱吃的东西,甜过头了。”
顾袭清没说话,视线却随着她的话落到篮子里。
片刻后,他也伸手拿了一颗。
确实很甜。
时夭咬了两口就放到一边,将“喜新厌旧”表现得淋漓尽致,她随意地擦了擦手,问“云外蓬莱不信任这些宗门为什么又有魔界的细作了”
顾袭清进食得慢条斯理,听见时夭问话也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沾到汁水的手清理干净,并不想回答的样子。
时夭哼了一声,从桌前离开,站到窗前去。
顾袭清走到她身后。
时夭没回头,感觉到顾袭清突然伸手过来,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生生忍着没有躲开。
顾袭清的手触到她的手背,稍移了一下,勾住她的手指,带着她的手从手镯上移开她忍着情绪时无意识地一直在拨弄这枚镯子,或许是因为这东西是顾袭清送的,折腾它勉强算是出气了。
“宗门之间关系错杂,各有心思,难有定数。”
顾袭清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朗润的嗓音放低时便显出低沉的磁性,随着逸散的轻盈热气落在耳畔,搔人心扉。
时夭被他由后抱住,一时间更僵硬了,更亲密的事分明也不是没有做过,但顾袭清从前哪怕是顶着“道侣”的名头,也不会随意地触碰他,除了在榻上,他永远克制守礼。
“难不成这些人还会因为互相之间的争夺坏了大事”
看来云外蓬莱还真是傲世群雄,对其他人都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
“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