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下时,他毫无征兆陡然暴起。
霎时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权砚精气神意凝为一体,全身力量汇於一处,而后尽数倾注到了出鞘的双刀上面。
此时此刻,漆黑夜幕下仿佛亮起两轮新月。
两柄弯刀矫若游龙,翩如惊鸿,仿佛有了灵性和生命,在风雪中交相辉映,追寻着那道声音的源头而去。
权砚人随刀动,斩入黯夜风雪。
仿佛灵魂都在颤栗,融入璀璨刀芒之中。
此时此刻,权砚心中莫名有些唏嘘感叹,或许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玄妙的一刀了。
哪怕前方矗立着一座大山,他都要将之一斩两断。
忽然当的一声轻鸣。
光芒敛去,新月坠空。
如若游龙的弯刀毫无征兆由极动转为极静,孤悬於半空之中。
权砚瞳孔骤然收缩,内里映照出一道黑衣黑袍的身影。
他凝聚了全部精气神意的一刀,竟然被那人随随便便就挥手挡住。
下一刻,那人五指张开,似是漫不经心般抓了过来。
权砚心脏猛地一跳,双刀迫开风雪,层层盛开,如同两蓬烟花在黑暗夜幕下悄然绽放。
叮叮叮叮叮……
在权砚无比惊讶的眼神内,只看到那人仅仅是随便一揽一收,便精准将所有刀芒尽数湮灭於无形之中。
哢嚓!
如玉细腻的手指捏住了刀锋,就像是定住了蛇之七寸,无论怎样都无法动上一下。
不过,权砚并不惊慌。
因为他这一刀斩出,只是杀招的前半段。
真正的杀机还未展现出来。
如果以为他只会用刀,那就是对方落败而亡的开端。
啪的一声脆响。
就在被定住的一瞬间,两柄弯刀毫无征兆同时断裂。
刀刃竟然是中空结构,又有墨色丝线无声无息飞出。
在黑暗风雪的掩护下,闪电般朝着前方攅刺过去。
权砚清楚看到,那人忽然变得惊讶的眼神。
下一刻,无数墨色诡丝乱舞,将两人完全包裹其中。
权砚暗暗叹息,就算对方是一位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硬吃他这一记杀招,决计也难以讨得了好去。
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直接身死。
毕竟在巨大的危机压迫下,他直接便放出了老师亲手植入的诡丝,承载着老师的武道真意,杀伤力自然毋庸置疑。
唰!
数个呼吸后,疯狂乱舞的诡丝陡然一收,再次纳入权砚体内。
他面色惨淡,气息虚弱,向后踉跄退出十几步距离,直至抵住一根走廊梁柱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一对弯刀是什么材质,竟然能屏蔽掉我对於诡丝的感知。”
卫韬把玩着一枚刀刃碎片,缓步走上前来,“不得不说,你刚才双刀齐出,内藏诡丝的杀招,连我都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最后发现是幽玄诡丝之后,倒是不需要有什么反应。”
他就在权砚身前停下脚步,面上露出温和笑容,“我见过银色,红色和透明的诡丝,像这种如漆如墨的黑色却是第一次见到,倒是让人颇多好奇。”
悄无声息间,柳青缘从走廊一端走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陷入昏迷的男子。
“先生,此人应该和当年巡礼司邛太常有关,却又不是鬼手苍愁,有可能是邛太常辞官归隐后新收的弟子。”
卫韬问道,“巡礼司邛太常,就是组织参与了珞水河畔一役的那位?”
“是,邛太常,东禾先生,还有玄武风洳,便是围杀桂书仿的三位核心人物。”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人还有谁?”
柳青缘陷入思索,慢慢说道,“我只知道主要参与者,其他还有定玄派罗掌门,灵明山文长老,以及监武司的厉指挥使等人。”
权砚浑身虚弱无力,连站立的姿势都无法保持,贴着立柱缓缓滑落下去,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
听着两人的交谈,他一颗心直接沉到谷底,几乎对生还不抱任何希望。
柳青缘来到近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邛太常还活着么?”
权砚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最终老老实实回答,“我叫权砚,老师还活着,只是因为岁数大了,经常变得有些神志不清,说些胡言乱语。”
“以邛太常的修为境界,就算是岁数再大,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柳青缘有些不太相信,“你身为他的弟子,难道对此就没有过任何怀疑?”
权砚叹了口气,“老师在珞水河畔一役受了暗伤,最近几年才突然爆发出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整个人的精神便大不如前。”
“你雪夜探查晒金场,又是为何而来?”
“回姑娘的话,在下是奉了老师之命而来。”
权砚大口喘息几下,接着说了下去,“老师说这里出了问题,本不该开的花却忽然开了,就一定要我过来看上一眼。”
柳青缘眼中波光一闪,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什么花开花落,神神叨叨一派胡言,让人听了就不太舒服,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权砚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老师说那是一朵血莲,内里寄托着一点真灵种子,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才会绽放盛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它竟然就开了。
老师还说,此事似与北荒有关,至於到底是什么关联,他老人家没说,我也就没问。”
卫韬若有所思,听到此处便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问?”
“这,这个……”
权砚犹豫片刻,挤出一丝苦笑,“说出来两位可能不信,其实是我懒得问,甚至根本就不相信老师所言,但毕竟师命难违,也只能是日夜兼程赶来查探。”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就如这位姑娘所言,我也觉得老师神神叨叨的,好的时候很好,却又经常说些胡言乱语,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
“邛太常还说过什么?”
“老师说的都是些支离破碎之语,互不联系也不成体系,真正能让我听懂的,也就是三件事。”
权砚陷入回忆,“他提起过往生之地是个好地方,青红紫玄四座莲台也是好东西。
又说大周武帝闯入北荒金帐,不惜代价亲手砸散了大梵生天最后一丝神意。
最后则是什么明天理,灭人欲,北荒之主,有德者当可居之。”
卫韬目光从权砚身上移开,落在黑暗风雪深处。
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说道,“邛太常现在隐居何处,有机会的话,我当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老师他……”
权砚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眼睛,“於我而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有老师,我在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能多活这么长的时日,也算是赚到了。”
柳青缘微微皱眉,指间亮起一缕森寒光芒。
“既然邛太常不想见客,那就算了。”
卫韬摇了摇头,伸手在权砚的肩膀上拍了一拍,“你不用害怕,我并非嗜杀之人,加上刚才又聊得开心,自然不会取你性命。”
“我,阁下真不杀我?”权砚抬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不杀你,你现在就可以直接离开。”
卫韬语气温和说着,“回去后待我向邛太常问好。”
权砚下意识说道,“请恕在下无礼,若老师问起先生是谁,我又要如何回复?”
一句话说完,他又急忙补充道,“在下绝没有打探先生的意思,先生……”
“不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韬看向庄园所在的方向,面带微笑说道,“你就告诉邛太常,桂书仿向他问好。”
…………
………………
一群人脚步僵硬,行走在黑暗夜幕之中。
不时有一张人皮飘起,随即化作碎片融入风雪。
忽然,北荒圣师毫无征兆停下脚步,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一阵寒风吹过,白袍高高飘起,露出下面不见皮肤的鲜红血肉。
还有透明丝线从中进进出出,连接在那些村民身上。
许久后,她右半边面孔露出一丝浅淡笑容,“进入大周地面后,梵天灵意压制降低,总算是让你再次苏醒了过来。”
下一刻,却是有一道男子声音缓缓响起。
依旧从她的口中传出,“罗掌门无须紧张,在寻回血莲献给梵天这件事情上面,我和你的目标一致,因此非但不会阻拦,还要助你一臂之力。”
“我并不紧张,反而一直等待着你的苏醒,不过桂前辈所说的话,我是一句都不相信。”
北荒圣师垂下眼睛,“毕竟将血莲献给大梵生天后,你就要被梵天灵意从吾体内抽离镇压,结果你现在却说要助我一臂之力,也不知道是你在生死压力下胡言乱语,还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傻子。”
男子声音再次响起,还隐隐带着些许笑意,“当年珞水河畔一役,罗掌门可知道我为何最终选择了你?”
他一声叹息,颇多感慨,“因为玄武道风洳,天机府东禾,巡礼司邛芒这几个老家伙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
就只有当时的罗掌门单纯良善,不然我以男子之身,为何非要将一点真灵寄托在你一个女子的身上?”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我也没想到你们的反应竟然会如此之快,来势如此凶猛,让我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能是见招拆招,尽量减少损失。
不过祸兮福所倚,在与罗掌门相伴的这些时日,我才发现你的好处,至少在听人劝告方面让我非常满意。
若非如此,我也无法和你一起来到北荒,进入圣泽心岛接受梵天灵意的洗礼。”
罗青隽忽然笑了起来,“按照桂前辈的意思,我进入北荒还是你所希望的了?”
“罗掌门说的不错,当初我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辗转将通过梵天灵意可以将我镇压的信息传到了你的耳中。
之后罗掌门成为圣师,进入心岛,我也如愿以偿被大梵生天纳入注视,对於我们来说,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如果寻回血莲顺利的话,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到时候罗掌门也不用再日日受到与我有关的煎熬,只需要安静等待我这一点真灵被梵天抽离镇压便是。”
“每每想到此处,还必须要多谢横压一世的武帝陛下,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直入北荒金帐,不惜巨大代价砸碎了大梵生天最后的一丝神意,我是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妄念,再押上一切做个可称惊天的赌局。
如果侥幸赢了,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而若是败了,也只好认赌服输,不知道还能不能从头开始。”
罗青隽猛地眯起眼睛,“妄念,赌局?”
“明天理,灭人欲,北荒之主,有德者当可居之。”
桂书仿又是一笑,自此消隐不见,再也没了声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