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第九章

他的门诊爆满。

她就知道。

戴着顶压低的渔夫帽,鬼鬼祟祟混在人群里的陈兰齐,心头浮现与有荣焉的感动与骄傲,却也对那些老是借机开诊间的门,送些有的没的单子的护士,感到极不是滋味。

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怎么病人还是大排长龙?还有,那些护士都没别的事好做了吗?也该去吃午餐了吧?

陈兰齐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偷偷摸摸贴在墙角、一脸气愤的表情有多丢人。

不是说了再也不会为项康的 「一颦一笑 」而团团转了吗?

「我这只是在关心,合理的关心。 」她喃喃自我安慰, 「只要确定他能适应这里,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他的事就真的不干我事了。 」

就这样继续 「关心 」了十五分钟后,肚子实在饿得咕噜直叫,陈兰齐才甘愿离开医院。

项康在下午一点四十分,终於结束看诊。

「项主任, 」随诊护士红着脸,热切地问: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可以顺道带您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 」

「谢谢,我还要回办公室处理事情。 」他将听诊器收起来,对她一笑。 「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去用餐吧。 」

「可是…… 」

「再见。 」他优雅的迈步离去,留下随诊护士满脸失望。

项康回到了窗明几净、布置清爽的十二坪大办公室,脱下医师白袍挂在角落的衣架座上,走向窗边,拿起浇水器替几盆绿色小盆栽喷了喷水。

不知道陈兰齐现在在做什么?

他瞥向摆放在沙发一角的大麋鹿乔巴,走过去拍了拍它头上的角, 「为什么你是我的同侪呢? 」

乔巴笑咪咪地回视着他,粉红色的帽子怎么看怎么逗人,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叩叩!门口传来两下轻敲声。

「请进。 」他扬声道。

是护士长送了一大叠病历报告进来。尽管已经年近五十,还是三个孩子的妈了,护士长还是难掩脸红、兴奋地望着他, 「主任,这是您要的病历资料。 」

「谢谢你。 」他微笑接过。

「不客气,呵呵呵…… 」护士长的目光落在乔巴身上,不禁诧异惊呼: 「主任,你也喜欢‘海贼王’吗?我儿子也好喜欢耶!而且他最爱医术精湛的乔巴了。 」

「这只麋鹿是医生? 」他一怔。

「对啊。原来主任不知道吗? 」护士长有些迷惑,随即恍然大悟。 「哦……这只乔巴是女朋友送您的吧? 」

女朋友送的……

不知怎的,这五个字令他心下一暖,整个人莫名地心满意足、飞扬快乐了起来。

女朋友送的。

唔,他挺喜欢这种说法的,要是陈兰齐真的是他的女朋友的话……

项康突然心跳加快,英俊脸庞浮起一抹傻笑。

「这主意好像也不赖。 」他摩挲着下巴,笑容满面地陷入沉吟。

好朋友变成女朋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那他以前到底在矜持抗拒个什么东西?

在这一瞬间,他那坚持好友之间只 「谈心不谈情 」的万年原则,突然变得荒谬可笑。

「项主任?主任? 」护士长好奇地频频在他面前摆手。

咦,主任居然在发呆耶!

真是计画赶不上变化,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演变成了空口说白话。

陈兰齐才刚在管娃面前为自己和贝念品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会坚守阵地、跟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切八段,没想到誓言还维持不到两天,其中一个就破了功!

原本以为要和丈夫回台北办理离婚手续的贝念品,满心惆怅地上了人家的车,结果晚上就打电话回来,说她被丈夫真心真意的感人求婚誓词再度打动了,所以决定再给他们的婚姻和爱情一个幸福的机会。

收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陈兰齐实在是衷心的为贝念品高兴,而且是高兴到了极点,但是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有种被孤零零抛在火车月台上的感觉。

怎么在她还没发现前,幸福的火车就这样噗噜噜地载着念品走了……

「阿娃,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她拿着一罐可乐,跟管娃干杯。

「干嘛讲得那么感伤? 」管娃灌了一大口可乐,眯起的眸子里有一丝可疑的水光。 「好像我手底下的小姐都从良去了,只剩下我这个坏心的老鸨。 」

「我知道,你其实很为念品开心。 」

管娃扔了一把爆米花进嘴里,咬牙切齿道: 「我只是开心又多了一个可以被我恐吓撂话的对象,胡宣原要是胆敢对念品不好,老娘就杀上台北,用手刀劈死他! 」

陈兰齐被可乐呛到。 「咳咳咳…… 」

「你那个医生‘好友’呢? 」管娃不怀好意地斜睨她一眼。 「最近可还有来骚扰你? 」

「没有。 」她努力不让表情显得沮丧。

「争气点好不好? 」管娃忍不住大翻白眼。 「要死了,我这屋里的房客没一个有骨气的! 」

「你放心啦, 」陈兰齐无精打采地拨弄着大碗里的奶油爆米花。 「我和项康是万年好朋友,关系比塑胶花更持久不变。 」

「你的口气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是真的, 」她吁了一口气,语气很平静却算不上高兴, 「我有二十年的经验以兹证明。 」

「我的房子中了魔咒, 」管娃还是很不变地唠叨, 「从‘油炸绿番茄’的女性主义电影,变成适合阖家观赏的周日爱情偶像剧,昨天还有个什么鬼剧组打来问我可不可以把房子借给他们拍片?什么鬼啊?拍鬼片我就借啦! 」

「真的吗? 」陈兰齐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问: 「哪个剧组?拍什么的? 」

「拍你个大头鬼啦! 」管娃越想越烦,索性去餐室拿了瓶煮菜用的雪丽酒开来喝。

陈兰齐吐了吐舌,无比同情的望着管娃。

为了贯彻 「只做好朋友 」的中心思想,陈兰齐告诫自己,绝对不要有任何刻意回避项康的举动。

躲着他,好像就是怕了他。

最有出息的作法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兰齐坐在忠孝夜市专卖黑豆花的摊子前,慢吞吞地把一匙滑口甜美的豆花送进嘴里,不忘狐疑地瞅着坐在她对面,吃着红豆雪花冰吃得不亦乐乎的项康。

她还是觉得一整个怪到底。

「喂! 」

「怎么了? 」项康抬头,笑看着她。 「想试试我的吗? 」

「不是。 」她放下汤匙,忍不住问: 「项康,你不是一向都走米其林星级餐厅路线吗? 」

「我已经厌倦了给人这种刻板的既定印象。 」他一直对着她笑,笑容亲切又温柔,让她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这家伙果然是危险人物。

「如果你最近有遇到什么重大打击,憋不住想说的话,我还是愿意洗耳恭听的。 」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谁教我们是好朋友嘛! 」

「你不是早三、四个月前就不跟我做好朋友了吗? 」

打从国小一年级起认识他到现在,陈兰齐还从来没有这么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过。

「你和香华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

「我们分手了。 」项康微挑浓眉, 「我没告诉过你吗? 」

陈兰齐脑子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猛眨眼。过了很久,她还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你的黑豆花看起来很好吃! 」他迳自从她碗里舀走了一大匙,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嗯,滋味挺特别的。 」

「你……她……我是说你们…… 」她说得结结巴巴。

冷静!陈兰齐,冷静!就算他们俩分手了也不代表什么,这二十年来难道你还少见过他跟女友分手了?

过了半晌,她总算恢复镇定,先吃一口豆花才道: 「我很抱歉问起你的伤心事。 」

「说也奇怪,我理应伤心的,不过或许分手是由我提出的,所以我对香华只有歉意,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继续吃红豆雪花冰,语气寻常得就像和他的 「温蒂 」分手,不过是小菜一碟。

「为什么分手? 」她忍了很久,最后还是问出口。

「因为我发现我其实也没那么爱温蒂…… 」项康终於抬起头,深邃黑眸笑吟吟地凝视着她。 「原来,我心里最想念的还是那个一天到晚跟在我后头团团转的小铃铛。 」

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吃豆花的时候突然被人告白,对方还是她心仪痴慕了多年的男人,究竟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陈兰齐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像见着了万发烟火齐放、美妙的教堂钟声在耳边当当当地回荡,心跳得好快好快,脸涨得好红好红,有种想跳上桌面像舞王金凯利般狂跳踢踏舞的冲动,但……

最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别逗了。 」她继续吃着就快见底的黑豆花,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快吃,等一下我要去吃鼎王麻辣锅,它的总店就在忠孝夜市这边,听说汤头更浓,还不用赶时间呢……咦?你发什么呆?快吃啊,光瞪着我看干嘛? 」

项康曾不只一次设想过,当自己真的开口向她告白,她该会有怎样惊喜万分的表情和反应。

但就算想破了头,他也没想过她的反应竟会是这么的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让向来胜券在握的他,破天荒傻眼在当场。

「这摊我请,你是好野人,待会儿鼎王给你请。 」陈兰齐喝完最后一口豆花,满足地咂咂舌,这才注意到仍旧呈现呆滞状态的他。

「喂?哈罗?有人在家吗? 」她疑惑地在他面前猛挥手。

「陈兰齐。 」他终於回过神来,也找回声音。

「怎样? 」

「你刚刚没听见我说了什么吗? 」他问得有些咬牙切齿,颈项青筋可疑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