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杜小倩打开店门时就发觉不对,花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没剩下几支,像是被洗劫过一样。
她慌忙检查了一圈, 发现并没有少任何值钱的东西, 似乎“窃贼”的目标只有花而已。
这时, 她听见了楼上传来细声细气的“喵呜”声, 很焦灼的样子, 上楼后, 奶糖正不知所措地蹲在一个墙角,周围放了一圈打开的猫罐头,各种口味都有,把小猫咪围得密不透风。
然而布偶猫一个都没有吃, 如同被设了魔法结界, 一动也不敢动。
看到有人来了,奶糖立刻委屈地“喵喵”叫得更响了。
杜小倩忍不住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搞笑,赶紧拿走两个罐头, 奶糖嗖地就从缺口窜了出去。她去给猫碗里加了猫粮,又开了新罐头拌好, 奶糖才可怜巴巴地开始吃饭。
上来看到了这幅光景, 她大概知道老板的后遗症又犯了。
老板每次发病,除了消失,还会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试图以奇怪的方式喂猫。
奶糖是真的饿了, 呼噜噜吃着饭,杜小倩摸了摸它的脑袋“又要我暂时照顾你了,哎呀, 老板不是刚坠入爱河吗,这怎么办呢”
猫好糊弄,人可不好糊弄。
奚迟上班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他白大褂口袋里的笔全都不见了。
这对于任何一个医生,都是毁灭性的损失,无论在其他方面有多富足,兜里的笔小于三支,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奚迟又确认了一遍白大褂前的胸牌,问同在男更衣室的高昊“你拿我笔了么”
“没啊。”高昊艰难地扣上肚子前面的白大褂纽扣,捂住兜,“别打我注意啊,昨天又丢两根,就剩这一根了。”
奚迟眉头微拧,主要是里面有一支他用了三年的钢笔,是之前霍闻泽送的,他已经用习惯了。
“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小护士吧”高昊嘿嘿一笑,“拿走感受一下我们奚医生的温度什么的。”
奚迟用“你好变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坐在办公桌前,他准备再搜寻一下,拉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瞬间,娇嫩欲滴的红玫瑰从抽屉里涌现出来,占满了他整个视野。
高昊探个头凑过来,瞪圆了眼“我靠一柜子的花啊这么有情调”
奚迟也愣住了,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同样被塞满了玫瑰,散发着甜甜的清香第三个抽屉也是。
“天哪”安妍也被吸引过来,“我说一大早进来这么香是怎么回事呢,师弟你再看看别处”
奚迟怔怔站起来,上前打开了靠墙放着的立柜,像魔法一样,各种颜色品种的鲜花,在足有一人高的柜子里争相绽放,因为装得太满甚至有几束擦过他的衣角落在地上。
他被馥郁的花香撞得头有点晕,木然地打开其余三扇柜门,也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布局可以说是毫无设计感,只是把所有美好尽可能地一股脑塞进来而已,即使这样,已经足够让人震撼。
“太浪漫了”安妍倒吸一口气,“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高昊也止不住感慨“这简直是把花店搬空了,怎么运进来的啊”
“不对啊”听到他的话,安妍猛然变了脸色,“这个办公室现在不是只有咱们仨有钥匙吗我昨晚走的时候锁门了呀。”
高昊的表情也变得诡异起来“是啊,不会就是你干的吧你一直没找男朋友是不是暗恋你师弟多年,在沉默中变态了。”
“我还说是你呢,高日天你老对奚迟勾肩搭背,腻腻歪歪的,我算明白了,你真是变态到令人恐惧”安妍一脸嫌弃地退后一步。
奚迟的心跳咚咚跳着,他想他很清楚这么干的人是谁了。
在背后两个人的互相指控中,他又回到办公桌前,拿出钥匙插进右侧一个上锁的抽屉,拧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黑色盒子,里面铺了花瓣,中央是一支钢笔,暗红色与玫瑰金相配的笔身。奚迟将笔帽打开,看见金属笔尖上雕刻着一朵玫瑰花,墨水流过的中缝正是花茎。
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又凑过来。
安妍惊喜道“这是限量款诶,我一直想买的,这人有点品味嘛,那看来不是高昊了。”
奚迟握着笔,有些被气得想笑。那个人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用这根笔吗
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你最近没认识奇怪的人吧知道是谁送的吗”高昊露出老父亲般的担忧之色。
安妍也附和道“是有点吓人,你还好吧”
奚迟缓缓点了下头“大概知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让我挑几束花就当赔罪咯。”安妍看见他眼中的愧疚,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数就行,哎呀,这个人应该不是上次那个弟弟吧牛哇师弟”
奚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移开视线,把钢笔又塞回柜子里。
他必须快点找出这个人格,他咬着牙想,起码不能影响到自己身边的人。
下午的时候,奚迟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他没想到丁立森会发消息给他,从上次陷害他被曝光后,丁立森匆匆办理了离职手续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丁立森却约他喝咖啡,让人觉得古怪。
但丁立森解释是和病人相关的事,约的又是医院附近商圈的一家连锁咖啡厅,他就同意了。
奚迟到的时候,丁立森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等他,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
丁立森胡子拉碴的,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去吧台自己点吧,免得你担心我会害你。”
奚迟对他这种说话方式习以为然,转身去点了杯拿铁。
他确实有点担心,但不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丁立森的。
现在那个人格还在外面游荡,可能随时会做出什么,他根本无法预测。
奚迟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丁立森推了一下往下滑的眼镜,也并未寒暄,直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给他。
“这里面都是我主管的患者,我走以后估计要拜托你接诊了。”
奚迟翻看了一下,里面记录得很细致,大多数都是脑部恶性肿瘤术后发现转移的病人。这些人,生命可能只剩下了几年甚至几个月,因此每一次复查都非常重要。
奚迟十分干脆地把本子收起来“好。”
”谢谢。”丁立森罕见地跟他道了个谢,“我就通知他们以后找奚医生了。”
两人都喝了一口咖啡,看起来再也没什么话可说。
奚迟准备起身告辞,丁立森忽然苍白地笑了下“我本来以为你会指责我几句,或者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
没想到还是往常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没必要。”奚迟面无波澜道。
“你肯定在想这很无聊。”丁立森靠上椅背,眼神显得更憔悴了,“我真羡慕你的好运气。”
奚迟感到疑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幸运,他身边的人不止一次评价过他很倒霉,总招来一些怪事。
“orcas是你认识的人吗”丁立森问。
这不是霍言清用的名字吗奚迟心里一紧,难道说丁立森找的那个黑客就是霍言清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跟霍言清提起这件事时,对方嘴角腼腆又雀跃的笑意。
看他神色微顿,丁立森明白了,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跟你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奚迟面露诧异,他确实不知道。其实他来科室的这三年,跟丁立森从未正经地交谈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聊天。
“也是,我们永远的第一怎么会注意到排行榜上跟在自己后面的人”丁立森喃喃道,“我一直最讨厌你这种清高的样子,只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其余东西都像瞎子一样看不见。但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有人躲在你背后的阴影里啊,我真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奚迟皱眉看着丁立森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我都知道,看样子你也不是完全了解他呢。”丁立森抬起眼皮,配上发青的眼圈显得格外阴郁,“我真期待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他都替你做过什么,还能不能这样淡定啊,奚医生。”
他的语气像毒蛇吐信一般令人不适,奚迟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丁立森这句话确实刺了他一下,自从赵晔坤车祸躺在医院,他每次去查房会忍不住想,赵晔坤的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和那个人有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你说完了”奚迟把注意力拉回眼前,起身语气冷冷地问,“没什么我先走了。”
丁立森看他站起来,忙道“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虽然做什么都不可弥补”
奚迟脚步停下了,抿了抿唇,忽然道“有个东西你能给我么”
“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有你能看上的”丁立森苦笑道。
奚迟认真地看着他“你实验室里养的原代细胞还要不要”
丁立森一愣,随即低下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抖起来。笑够了,他抬头感叹道“奚迟,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说完他挥挥手“都给你,反正我也带不走。”
奚迟心满意足地想,他之前养的那一批细胞长势一直不尽人意,现在有了它们,课题应该能尽快开展了。
“那我们扯平了。”奚迟告诉他。
“今晚我去拿给你,我凌晨要赶飞机去国。”
“好。”奚迟点头,“不过要九点后,晚上主任开例会,我们都不在。”
“我都忘了,终于不用去开这个会了。”丁立森扯起嘴角,“你就不好奇你的手下败将要去哪里”
“人生自有安排。”奚迟望向他的眼神平静。
丁立森无奈了“曾经邀请过你的制药公司,不过我去只是做实验员。”
“也不错。”奚迟评价道,“你科研思维不太好,但是动手能力很强。”
丁立森睁大了眼睛“你是在讽刺我还是其实想安慰我”
“只是陈述。”奚迟目光坦然地看了他一眼。
丁立森再次摇着头感慨“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奚迟走之后,丁立森瘫在咖啡厅的沙发上,眼神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嫉恨,快要烧起来。
明明他已经决定了放下,为什么奚迟还要这样刺激他
刚才他同意给原代细胞后,奚迟眼里闪过的那种欣喜,纯粹得就像得到了糖的孩子,像一把刀扎中他的胸口。
他看得出奚迟是真的热爱做研究,也真心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而他,搞科研是为了升职,把病人清单交给奚迟,也只是不想再背负这份心理压力而已。
手里的纸杯被捏皱,在旁边店员紧张的注视下,丁立森嘴角笑容诡异起来,他刚才可是知道了个重要信息。
科研大楼,保安大叔刚吃过晚饭,看到门口进来个人。
“丁医生。”他招呼道,“这么晚还工作啊。”
丁立森一点头“嗯,我忘带门禁卡了,可以帮我开下神经外科实验室吗”
“好嘞。”
保安大叔热情地替他刷开了门,丁立森彬彬有礼地道谢。
其实他的门禁卡已经被作废了,看来保安还不知道他被开除的事。
他穿行在实验台之间,在奚迟课题组的工位前停下脚步。
实验室消毒用的酒精十分充裕,丁立森拿起来一瓶拧开,哗啦啦地泼在地上,倒空后他空洞的眼神忽然一动,又拿了更多酒精边走边倒,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浓郁的高浓度酒精味。
丁立森肩膀到手指都在止不住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摸了几次才摸出一盒火柴,擦着后橙红色跃动在他的指间。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实验室火焰滔天的景象,眼神兴奋地随着火光闪烁,急促喘着气。
全都烧成一团灰吧他们回来以后会有多精彩的表情呢
下一秒,他的脖子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
丁立森对上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眼神里了无生机的阴冷让他心跳停滞了一秒。
“你废话很多。”男人散漫的语调里勾着寒意。
说话同时,男人提小鸡仔一样捏着他的脖子,拿过他手中燃烧的火柴,毫无预兆地朝他嘴里按去。
丁立森死命挣扎扭头,还是被火柴头按上了嘴角,皮肤发出“呲”的一声,火柴硬生生地被熄灭了。
“啊啊啊啊”丁立森的叫声响彻实验室。
奚迟在科室开例会开到一半,心中那种诡异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回想起和丁立森告别时对方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对。
找了个间隙,他起身跟主任请了个假,走出去给丁立森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只有长久的“嘟嘟”声。
奚迟立即收起手机下了楼,疾步朝科研大楼走去,没几分钟就赶到了楼下。
“奚医生也来了啊,真辛苦。”保安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也奚迟心中一凛,赶忙按电梯上楼。
电梯门再打开时,他闻到了浓郁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推开半掩着的实验室门,一眼便看到有个人躺在地板上。
走近一看,果然是丁立森,已经失去了意识,四肢抽动着,嘴唇青紫,口中不停涌出白沫。
他看清了丁立森手里攥的试剂瓶,心道不好,打电话通知了保安,然后戴上手套上前把人捞了起来。
这时,奚迟看见了原本压在丁立森身体下面的一盒散落的火柴。
洒了满地的酒精,加上火柴,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仅仅想象一下就令人心惊胆战,丁立森竟然曾经想要烧毁整个实验室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科室所有的仪器和实验成果都会付之一炬,还有他们养的几十只兔子和小鼠也会平白丧命。
奚迟的脚步顿住了几秒,然后动作比刚才粗暴很多地把人拖到了水池边,打开水管把水灌进丁立森的胃里,然后催吐,再灌再催,等保安赶来的时候,丁立森的脸已经在水里泡白了,胃里的化学制剂也已经吐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起把丁立森送到了急诊科,由于丁立森并没有家属和朋友在这边,奚迟不得不在旁边等着他抢救。
值班的急诊科医生正好是他老同学,惊道“这不是丁立森那孙子吗奚迟你终于忍不住给他下毒了吗”
“他自杀。”奚迟无奈道。
“哈哈哈我知道”急诊医生开怀大笑,“看他干的缺德事,一头撞死算了,把遗体捐给解剖系还能给教学事业做点贡献。”
他一边手上不停抢救,一边给奚迟说“就这你还救他,值得敬佩。”
奚迟看他忙,顺手帮他把给氧管道接好了,抿唇道“正好碰见。”
“我明天一定得给你在全院宣传宣传,你肯定能评上感动济仁十大人物之一。”急诊医生继续嘴贫。
“说真的,今天的事你别说出去。”奚迟认真道。
如果传出去,在院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更何况霍闻泽那个极端人格还在外面,万一再做出什么动作。
“行行行,咱深藏功与名。”急诊医生点点头。
奚迟看着急诊科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不禁又想到,丁立森为什么放弃了放火,突然决定要服毒呢
抢救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了,急诊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对他说“龟孙子现在生命体征稳定,就是消化道被药烧得稀烂,肯定得受一段时间的罪了。”
“嗯。”奚迟觉得他也算罪有应得。
急诊医生为难地说“不知道他几点能醒,醒之前可能要有个人待在病房啊。”
奚迟面色平静地点头“我会留在这里。”
急诊医生眨巴眨巴眼睛“大神,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可靠,我要是个女生,死也要嫁给你。”
奚迟眼角微微一抽“怪不得你跟陈枫关系好。”
“那可不,一个干急诊科,一个精神科,好哥们儿就是要携手跳大坑。我比他还好点,至少不用担心扭头被病人砍一刀。”
他脱口而出后,看见奚迟脸色一下凝固住了,立马想到奚迟的父亲,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对不起,看我这破嘴,真对不起。”
奚迟也立即恢复如常,冲他淡淡笑了下“没事。”
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耳边只有丁立森身上连的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奚迟很快泛起了困意。
反正丁立森就算醒来也动不了,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威胁,奚迟打算靠着椅背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拖丁立森太累,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
在他呼吸逐渐均匀地睡熟了之后,病房角落里安静垂落的窗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来人的脚步很轻很慢,似乎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男人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前,低头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人的睡颜。
奚迟头朝一边微微歪着,碎发落下来两缕垂在额前,安静得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平时冷淡的疏离感被削去了不少,低垂的眼睫却添了一丝孤零零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