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潜龙院(十二)(2 / 2)

温辰匍匐在一片尚未烧起的地上,不远处的四面八方,红光刺眼,赤焰穿云,他有种被层层包围、再也脱不出去的恐惧。

就快到了,山顶小筑就在前方。

他坚持着,潜行着,直到热血被一阵低沉的人语声兜头泼灭。

“老大,山上搜遍了,都没找着温月明的儿子。”

“再搜,不惜把整座山都烧光,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的行踪。”

“是”

“呵呵呵”那低哑的声音笑起来,就像一圈圈缓慢荡开的涟漪,“我就不信了,看他父母都烧成焦尸了,那小子还能藏得住”

世上最恐怖的人声也不过如此,与此同时,枯枝落下,带着一豆零星的火种,蚕食、蔓延,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温辰面容狰狞,汗如雨落,只要翻个身就能扑灭,只要翻个身。

可是他不敢。

小道上,无常索命的声音还在“老大,这事儿真的非那小子不可吗”

“就一个跑腿的,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嘿嘿,主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抓他,小弟也是好奇嘛,世上魔修那么多,难道就他特殊”

“不错,就他特殊,他身上有那样东西,迟早会堕入魔道,成为杀神。”

那样东西哪样东西

神志恍惚间,温辰只记住了这么一句,再后来怎样,他不愿意去回想了。

画面从深夜的山火切回现实,灯光和煦地照亮了那坐在镜前的少年。

他的烧伤只在后背,并没有碍着其他地方,以劲瘦的腰线一水相隔,胸膛小腹的肌肤洁白细腻,显出种尊养的意味,一般人看了,根本联想不到另一面会是那么的不堪。

温辰闭着双眸,眼皮细细颤抖着,他害怕睁眼,因为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那明如星斗的灯火。

不要,不要火,会燎原,会死,一点也不要

他一把掐灭了梳洗台上的灵灯,手掌火辣辣的疼,安定了下心神,又接连拂灭了屋子里另外四五个灯盏,推开背阴面的窗户,让冷冷的星月光芒照进来。

坐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乌黑的环境,他才摸出药来,背过脸去,开始手脚熟练地消毒清创。

温辰心想,还好,衣服没有被全脱掉,否则,叶长青看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东西会不会盘问这伤是怎么来的,以及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仇家。

其实这些都还不是无解,他始终不能释怀的,是黑衣人口中的“那样东西”和“堕入魔道,成为杀神”。

这轻飘飘的十二个字,仿佛一道天堑深沟,将他与旁人彻底分割开来。

堕入魔道的人什么样,温辰是见过的,阴晴不定,杀人如麻,他不是天生拒人千里,那么做,是怕伤到别人,也怕别人发现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即使这个秘密只是莫须有。

在一片宁静和黯淡中,温辰上完药,用避水绷带将身上的伤口一处处包起来,夜风好冷,即使有阳炎咒文加持,他依然冻得发抖。

叶长青说沐浴的水在屏风后面。

他草草裹了件上衣,赤足点地,关上窗,绕过那面山水屏风,一个可容两人共浴的大木桶映入眼帘。

他登上矮矮的阶梯,双臂费力的撑着桶沿,先将一条腿平稳放入水中,而后才磨蹭着整个人都进了去。

水面上飘着梅花瓣,玫红、淡黄、雪白,点点滴滴,如游子思乡的泪。

而炽热的浴水像母亲温柔的怀抱,温辰一没入,就舍不得出来,他吸吸鼻子,将身体又往下沉了些,只露个头在外边。

够了,不能再多了,再多,该放不开了。

他对自己该享有什么,不该享有什么,向来分得很清楚,从不会有天上掉馅饼或草鸡变凤凰的妄想。

叶长青是什么人上届万锋论剑的第一名,弱冠之年,已是烽火同俦的天之骄子,那般人物,怎么会真的看上他这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

要么是觉得他可怜,要么是觉得他可笑,总之,不过一时兴起,当不得真。

浴水中氤氲着淡淡的梅香,和那人衣上的熏香气味很像。

那碗药确实奇效,半个时辰不到,温辰的烧就退了七七八八,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人非亲非故的,干嘛对他这么好

万一被发现他身上有“那样东西”怎么办魔修向来为正道所不容,他不觉得自己有特权被原谅。

温辰靠在木桶沿上,眼中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过分理性的冷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听着狭隘,却绝不是一句空话,谁知道叶长青是不是和那些黑衣人一样,也是为了他的“那样东西”

温辰长叹一声,吐尽胸口最后一丝软弱,该走该留,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只是

他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暗道,受人恩惠的事,仅此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