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 东君寝宫, 伐天殿。
子时已过,冷冷清清,偌大空寂的殿宇里一盏灯都没点, 只有一线惨白的月光,从虚掩着的大门中透进,在青色的砖石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如同漆夜中一道凭空突入的剑刃, 生生刺穿了大殿尽头, 那个床榻上半躺着的身影。
年轻魔君独自一人, 侧肘撑着头, 闭着眼睛假寐,玄黑的衣料沿着床榻边缘泄下, 幽深幽深的, 像一潭沉寂的死水。
他探手从床头取下一只酒盏, 晦暗不明的夜色里,五指苍白如鬼, 微不可查地颤栗着。
叶长青取酒, 却没有喝, 酒盏在头顶悬了半晌,突然轻轻斜过一个角度, 冰凉的烈酒顿时倾下
全身入骨的创伤未愈,与烈酒交融,仿佛无数只刀片在血肉上拉锯, 一瞬间的钻心剧痛让他神志恍惚,手一抖,整只酒盏扣了下来
“呃”烈酒浇了满身,叶长青赎罪一般蜷起身子,忍着神魂都要撕成片的疼,在枕边胡乱摸索一阵,触到一物,缓缓移到那一线月光之下。
这是一块木质的令牌,长不过半尺,宽不过两寸,此时已缺了一小半,深棕色的纹路浸没在月色里,映出了上面阴刻着的四个篆字
万世太平。
“万”字顶上少了一块,只剩不伦不类的下半部,这上古神木铸成的令牌,水火不侵,金石难破,唯有那刀削一般的断口,昭示着它碎裂之时,遭受的力道是多么狠厉和决绝。
正道守了几千年的烽火令,原来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叶长青看着它,目光却直直穿透过去,抵达了不知道多远的远方。
结束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虚与委蛇,如履薄冰,总算换来了临死前的片刻自在。
曾经许诺过的太平,就要来了。
真好。
他把脸掩在漆黑的阴影里,连同灵魂一起藏了进去。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若是成一魔呢
三万三千四百七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全是他亲手或假手所杀。
叶长青喉咙深处挤出一阵神经质的惨笑,像精神被压迫到了极点,倏地得到解脱,那嘶哑的笑声里,充斥着无人能够理解的灭顶快意。
“咣”
门开了,浴血的魔侍撞了进来,语无伦次“东,东君大人,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
笑声戛然而止“何事不好”
“万锋的兵人杀破了万魔阵,我们抵挡不过,死伤无数,全军溃散,还有”魔侍把涌上来的血强行咽下去,喘着气道,“还有,银面血手带着不少手下跑了”
石榻上静默片刻,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跑了。”
这自从鼻腔中轻哼出来的二字,穿过空气中浓得散不开的浮尘和血腥味,像一条锋利的鞭子,蓦然抽在了门边的魔侍身上
“大,大人”他牙齿都在打抖了。
叶长青双手置于石榻两侧,缓缓撑起身来,脖颈向后抻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再开口时,声线中仿佛有鲜血滴落“你也跑吧,我数三声,出不了那扇门,就杀了你”
“三”
“二”
魔侍被吓破了胆,转头狂奔出去。
下一刻,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霜寒的气息自殿外涌入。
刹那间,叶长青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住,连那一声尚未出口的“一”,都硬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倾,他偏过脸,一双深紫色、充斥着血意的桃花眸,从凌乱不堪的黑发后现出来,厉鬼一样,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逆着月光的白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