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冬季, 阴冷潮湿。
温辰把碗筷洗好放归原处,再出来后,发现外边竟下雨了, 细雨绵绵,吸血虫一样, 抽走人身上仅存的体温。
他从小在北地长大, 本身不太耐得了这边的湿冷, 又天生的水属灵根,体质偏寒,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其实, 以他目前筑基六阶的修为, 已经摸到了寒暑不侵的边,这点凉嗖嗖的小雨对他造不成威胁,可是
温辰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冷得直哆嗦了也不愿用灵力流过经脉,来抵抗严冬。
他不是在气叶长青的隐瞒, 更多的, 是在气他自己的软弱无能。
本以为,加快修炼进程,飞速强大起来, 是对师尊最好的报答,但哪里想得到, 他的强大,竟是建立在损伤对方的基础之上。
赝灵根,赝灵根,说来说去, 假的就是假的,与真的云泥之别,验灵泉验得对,他当初入门,根本就是一场作弊的骗局,什么剑圣叶岚亲手书“收徒不应只看根骨”,不过是酒后的一次疯癫,碰巧被后世人当做箴言去信奉罢了。
温辰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从里到外都是刺骨的凉,尤其是左胸口的位置,一阵阵僵得发麻。
叶长青,他的师尊,折梅山最年轻的驭灵长老,论剑大会上叱咤风云的第一人,轻裘快马,花剑风流。
那是他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是他敬若神明,高山仰止的人;那也是他情愿为其付出一切,依然甘之如饴的人可终究,还是被他拖累了。
温辰心想,自己到底是有多无用,出了这样的事,还得师尊披着一身风尘,站在门外安抚他,明明受伤的自己,却还要耐着性子,用那么讨巧的手段骗他开了门,然后说上一句“看看,多大点事,怎么难受成这样不至于,真不至于。”
至于的,怎么就不至于他宁愿自己还是个练气都困难的废物,也不想看到对方辛苦修来的结果,毁于一旦。
因为,顽石再粗陋些,也无甚不可,但美玉稍微磕出一点瑕疵,都心如刀割。
这世上最舍不得伤害的人,他偏偏伤得很深,这样的愧疚和煎熬,一瞬间,让他感觉好像重回了天河山大火的那夜,就那么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父母为自己而死。
无能为力。
雨越下越大,绵延无尽,不过转眼功夫,天地间就连成一片,飒踏的水珠像流星一般,疯狂地堕向人间。
来往修士要么用避水符或避水结界挡雨,要么就像山下凡人一样,撑着一束束漂亮的油纸伞,从大道上飘然而过。
路上,只有一个少年浑身湿透,衣服冰冷黏腻地裹在身上,黑发被雨水浇透,斑驳地贴于脸上,肤色苍白,薄唇发青。
周遭同门们行色匆匆,从四面八方赶着回到屋里,如他这般,行走龟速,不施法,不打伞,淋得落汤鸡一样的,极少极少,像个傻子。
“哎温师叔,大雨天的你干什么呢”几丈外,有人向他呼喊。
温辰抬眸看过去,却发现遮天的冷雨迷了视线,隐约中,只看到两个青色的人影一前一后,越跑越近。
来到身前,他方认出是凌寒峰另一位修士座下的年轻弟子,之前在驭灵馆里学习术法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先跑来的那个圆脸少年,上来就把伞撑给他一大半,自己的那侧身子暴露在大雨之下,立刻全淋湿了“温师叔,你是没带伞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不等他答话,后面跟上来的另一个长脸弟子,气喘吁吁地埋怨“跑什么温师叔对水系术法掌握得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一个避水符就解决的事,用你在这巴巴地献殷勤”
圆脸少年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又看了温辰一眼,撑伞的手有点发抖,不知是该继续撑着还是赶紧挪开,进退两难,怯怯地道“呃,不好意思啊,温师叔,我真不是专门来多事的,就是看你一个人在雨里走着,什么防护也没,觉得有点奇怪,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凌寒峰人都知道,峰主叶长青最是宠爱小弟子温辰,曾为他只身犯险入魔窟,顶撞过戒律长老白羽,气死过武魂长老于惊风,入门后,更是不知给他灌过多少灵草仙药,梳理过几次灵力脉络,以至于他入门半年多,就飞也似地从练气境到了筑基六阶。
光这个进境来说,是所有新弟子都望尘莫及的。
峰主叶长青年纪轻,辈分高,在这小小的凌寒峰上,连带着座下三个徒弟也都高人一等,大多数同门见了,都得尊敬地叫一声师叔,更别提有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了。
温辰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个因为给他撑了个伞而诚惶诚恐的弟子,摇头“多谢你好意,我自己可以的。”
后者一点点收回伞去,动作犹疑“温师叔,那你快施个法吧,雨太大了,这么淋着总不是个办法。”
温辰抹一把脸上的水,轻浅笑了下“没事,我闲得无聊,就想淋淋雨。”
圆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