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南明谷, 有着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风情。
新篁摇动,寒色青葱,一片片高大的翠竹沐浴着粼粼的月光, 在天幕下绘成一张深蓝与漆黑相映的剪影画。
竹深树密处,夜间觅食的小鹿正低着头寻找, 虚空中, 倏然掠过一阵微凉, 它吓了一跳, 直起脖子来,举目四望,却只见着明月和竹柏, 旁的, 什么都没有。
几丈外, 施了隐身咒的四人脚程飞快,衣摆和发丝在空中掀起一阵阵凉风, 他们跟随着千里追踪符的一点白光,一路从山谷内追到了最北的边缘离火崖。
看着那鹰嘴一样锋利、孤傲矗立在寒空中的高崖, 叶长青现出凝重的神情。
“师尊, 怎么不走了呀”因为隐身的缘故,三个徒弟也看不到他在哪, 只是用他们弱得可怜的神识, 稍稍感受到前面领路的人好像停下了。
叶长青道“前面是离火崖,祭祀朱雀羽的所在, 也是南明谷最后的圣地。”
“什么意思,圣地我们不能上去吗”
“原则上是这样,传说那里有朱雀神的庇佑,没有大巫祝的牵引, 一般人不得靠近。”指尖的一线白亮,躁动着拼命想要往山崖上飞去,他盯了片刻,决断道,“走吧,朱雀羽不容有失,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跟上去看看。”
平日里空旷寂寥的离火大殿,此时却“人”满为患。
无数半透明的“人”飘浮在殿内,神情漠然,无喜无悲,手脚脖子上都逮着镣铐,疲软垂下,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是沉浸在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悠长梦境,直到湮灭。
“呼,呼,呼”
由火砂灵石铺就的地面上,映出一个疯狂奔袭着的人,他累极了,不停地喘着粗气,每一声都像是要把满身的活气都吐干净一般,垂死挣扎。
脚步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他双手左右扒拉着,想推开飘到自己身上的影子,可每当触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就会穿透而过。
这些都是鬼魂,一个个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的鬼魂。
四长老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去直视它们,只凭着本能,跑到离火大殿的尽头,朱雀祭坛。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向着祭坛上那根精灵一样漂浮着的红色翎毛,伏地叩首,声嘶力竭“人就在外面,我把他们引来了,你放了元溪,放了大巫祝,放了大家吧”
“是吗”朱雀羽旁边,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高挑人影,正轻轻抚摸着那件上古神物,语气悠然,“人呢,我没看到。”
“就在,就在”四长老回身,伸手指着后边的鬼魂之海,视线里只有数不清的半透明影子飘来荡去,哪里有半个活人在
他目眦欲裂,颤抖道“他们绝对来了我一路上都刻意探查过,虽然用了隐身的术法,但还是能感觉到不远处有跟来的气息”
黑斗篷低低太息一声,侧着半边脸,垂怜道“哎,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只能哪样”四长老惊问,一张老脸惨无人色。
“只能”对方一手抚着朱雀羽,一手缓缓抬起,浅吟低唱似的,道,“杀了你,比他们出来”
刹那间,一条玄青色的锁链突出,穿透了途中好几个鬼魂,直直向跪在地上的人袭来
四长老本能地要逃,可还没来得及起身,脖子已经在人家的掌控之中了。
“你,你,你”他被锁住喉,狠狠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徒劳无功地扑腾着,双手卡在脖颈上,一字一句,费力地说,“你就算屠尽整个南明谷,也休想打开阴阳之门”
锵锵锵
与他话音一起,三道剑气破月而来,带着燃尽万物的烈火,直取祭坛旁的黑斗篷
后者早有预料,右手一震,一道刚猛的铁锁链砸在地上,整个人凌空而起,轻巧地躲过了剑气侵袭,可下一刻
刺啦。
他身上发出裂帛一般的刺耳声响,低头看去,竟是借来的人皮开了条大口,坏掉了。
“早就觉得你有鬼,没想到,还不止给我们看过的那十几个鬼。”
耳畔,冰冷的语声刺穿鼓膜,黑斗篷还判断出敌人在哪里,数条炎龙已然裹了上来
空气中,人皮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像在处置一场火焚的极刑,令人不寒而栗。
“不属于你的东西,还不赶紧脱下来”
黑斗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甩着铁链,从八方剑气中逃窜出来,咣一声撞在朱砂色地面上,匍匐着仰起脸来。
那张已经被烧掉了一半的清俊面容,早已没了白日里谦谦君子的温和气,取而代之的,是豺狼虎豹一样的凶狠气息。
“好狡猾的家伙,谷口初次相见时居然没有出全力,让我低估了你的本事”“元霜”恨恨道,逮着镣铐的手覆上额头,扣住一块被烧毁的皮肤,猛一用力,将整张脸都揭了下来
里面并没露出血肉或白骨,而是血红眼、眉间沟,与叮当作响的玄铁链混作一团,不是那作恶的无间囚徒,又是哪个
头顶魂海的缝隙中,一柄漆黑的长剑飞旋而下,一瞬间,就砍在了他前一刻的栖身之处。